李四平坐镇在厂办公室那张宽大的旧办公桌后，面色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冷硬，将闻讯赶来、满脸焦灼的秘书和几个生产线组长挡在了门外。
“李总，工人们情绪很大，抱怨太多了！都说这牛仔布料子又厚又硬，根本没法做！”
“是啊李总，机器也老出毛病，针头断了好几次了，效率太低了！”
“要不……咱们先缓缓？或者少生产一点试试水？这万一……”
几个人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是想打退堂鼓。
李四平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没有发火，但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针线要怎么换就怎么换，该买新针头、新配件就去买！机器坏了就修，师傅不够就再请！技术问题，想办法解决！但是——”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谁都别再跟我说什么‘缓缓’、‘试试水’、‘退堂鼓’的话！我李四平什么鼓都会敲，冲锋鼓、进军鼓、得胜鼓，唯独不会敲那个退堂鼓！回去告诉工人们，适应新工艺是暂时的困难，克服了，效率和质量上来了，工钱只会更多，不会少！都回去干活！”
秘书和组长们被他的气势镇住，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安抚工人，督促维修，想办法提高效率。
那天晚上，维修缝纫机的老师傅带着徒弟，在车间里一直忙活到凌晨两点多。他们尝试了不同型号、不同硬度的针头，调整了机器的压脚压力、送布牙高度，反复试验。
终于，在换上一种特制的、更坚硬的工业用缝纫机针，并精细调整了各项参数后，“咔哒咔哒”的机器运转声重新变得顺畅起来，粗厚的牛仔布在针下服服帖帖地走过，留下整齐紧密的线迹。
师傅抹了把汗，脸上露出笑容：“成了！就这么调！”
然而，机器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人的问题却刚刚开始发酵。
一大清早，天还没完全亮透，厂办公室门口就被七八个年纪偏大的老工人堵住了。他们情绪激动，吵吵嚷嚷，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我们要见老板！这活没法干了！”
“对！见王老板！李老板也行！得给我们个说法！”
“这是什么鬼布料！听都没听说过！硬得跟棺材板似的！怎么做衣服？”
“就是！做出来谁穿啊？鬼才买！这不是瞎胡闹吗？”
秘书赶紧拦在门口，陪着笑脸劝道：“各位老师傅，各位大姐，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你们都是厂子里的老人了，跟着厂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彼此感情都这么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感情好是一回事！”一个五十多岁、面色黝黑的裁剪老师傅梗着脖子嚷道，“但老板这么胡搞瞎搞，还让不让我们赚钱养家了？这新玩意，我们干不了！”
旁边一个缝纫女工也帮腔：“就是就是！这种布料，我干了十几年裁缝，见都没见过！又粗又硬，边子还扎手，一天下来手指头都磨破了！这哪是做衣服的料？做出来能穿吗？谁会买啊？”
“我要辞工！王老板呢？李老板呢？我们要见他们！”另一个工人喊道，“现在弄这个给我们干，我们根本就干不了！这是不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啊？我们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
“对！我们要找王老板！李老板他要搞什么新玩意自己去搞！我们只做以前的的确良、棉布衣服！这种我们不会！如果不改回来，那我们就集体辞工！”
“听说这布是外国来的？洋鬼子能有什么好玩意！都是骗人的！”
“外国佬的东西，我想想就讨厌！谁爱做谁做去！”
秘书急得额头冒汗，抱拳作揖：“各位，各位！先冷静一下，好不好？李总为了新生产线，已经忙了好几天，昨晚又熬到凌晨三点多才在办公室歇下。你们让他多睡一会儿，等他醒了，精神好了，你们再过来慢慢说，行吗？我保证，一定把大家的话带到！”
“不行！我们现在就要他给个说法！”
“就是！如果还要继续弄这个鬼布料，我们就辞工不干了！说到做到！”
办公室里的李四平，其实已经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了。这几天他都住在厂里，方便随时处理问题。他一边起身，一边听着门外的大概内容，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快速用冷水抹了把脸，刷了牙，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衬衫，便拉开里间休息室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
李四平出现在门口。他身材高大，虽然连着熬夜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清亮，腰背挺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他刚出来，门外吵嚷的人群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着他，同时也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李四平很淡定，目光扫过这几张或气愤、或激动、或带着试探的老面孔，然后招了招手，语气平和：“你们几位，是想要辞工，对吗？行，都进来吧，我们里面说。”
他这么直接，反而让那几个老工人愣住了。他们预想中的场面，是老板出来安抚、劝说、甚至许诺加钱，没想到李四平二话不说，直接就让他们“进来谈”。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脸色变得更加黑沉，带着一种“谈就谈，谁怕谁”的赌气神色，鱼贯走进了办公室。
“都请坐。”李四平指了指靠墙的几张旧木椅，自己则在办公桌后坐下。
秘书脸色讪讪，赶紧跟进来，把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面一些探头探脑的视线。
李四平没看那几个工人，先转向秘书，语气平常地吩咐：“小张，你去查一查工人工资的账本，看看他们几位，厂里还有没有剩下的工资余额没结清。如果有，全部清算出来，一会儿给他们。”
秘书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李总，没有的。咱们厂规您知道的，如果是长期工，月初就结算上个月的工资，从不拖欠。之前因为转产，停工调整了几天，那几天的工钱也都当时就全部清算给各位了，一分不差。账上应该没有拖欠他们的工资。”
“嗯。”李四平点点头，又吩咐，“那你去算一算，他们这几天，做了多少条裤子，一条多少工钱，按实际工作量，全都算好，该多少给多少，一分不要少。”
秘书转了转眼睛，似乎明白了李四平的意图，点头应道：“好的，李总，我这就去算。” 他拿起桌上的计算器和工时记录本，退到一旁的小桌子开始低头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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