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六年,春。
金陵城的天,乍暖还寒。
可对于城里的商贾们来说,这个春天,比隆冬还要冷。
一纸来自京城户部的公文,由应天府的官差亲自张贴在告示墙上,像是一道催命符,让整个金陵商界,都炸了锅。
“老天爷!我没看错吧?”
“珍宝斋……获得了与北方鞑靼进行茶叶和瓷器贸易的……独家特许权?”
一个识字的商人,颤抖着手指着告示,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每念一个字,脸色就白上一分。
“独家特许权”这五个字,像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顾怀瑾的珍宝斋,从此以后,就是皇商!是金陵城里,唯一能将江南的茶叶和瓷器,卖到关外,换回牛羊马匹和皮货的商号!
这是泼天的富贵!
更是……一把足以斩断所有人生意的,屠刀!
“完了……全完了……”
“这顾怀瑾,不是前阵子被泰合商号的南宫白打得跟狗一样吗?怎么……怎么一夜之间就翻天了?”
“你懂个屁!这叫蛰伏!人家是在隐忍!你以为是商业竞争?人家玩的,是朝堂!”
人群中,一个与泰合斋有生意往来的丝绸商人,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城中心那座刚刚翻修一新,气派非凡的泰合斋。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致命的风暴,已经来了。
那个被南宫白亲手踩进泥里的顾怀瑾,这一次,带着朝廷的刀,回来了。
而他亮出的第一颗獠牙,就狠狠地咬向了泰合斋的命脉。
“什么?老刘头,你再说一遍?!”
泰合斋的后院,一个负责采购的管事,一把揪住一个满脸褶子的老瓷匠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
老刘头是景德镇的老窑工,自泰合斋成立以来一直兢兢业业给泰合斋供货,从无二话。
可此刻,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愧疚与无奈。
“张管事……不是我不讲情面……是珍宝斋……他们……他们给的价钱,足足比你们高了三成啊!”老刘头声音都在发颤,“我那一窑的青花,他们当场就用现银全收了!我……我家里还有几十口人要吃饭啊……”
“砰!”
张管事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桌上,手背瞬间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噩耗如同雪片般,接二连三地飞入泰合斋。
合作了一年的茶叶商,毁约了。
一直供应上等木料的木行,断供了。
甚至连给泰合斋运货的船帮,都开始以“船只有损,需要修缮”为由,百般推脱。
原因无他,顾怀瑾的珍宝斋,用一种近乎疯狂、不计成本的方式,将泰合斋所有供货商的采购价,硬生生抬高了三到五成!
商场之上,没有永恒的忠诚,只有永恒的利益。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银弹攻势,泰合斋那看似稳固的供应链,在三天之内,土崩瓦解。
如果说挖墙脚只是暗箭,那接下来的手段,就是明抢了。
“奉应天府之命!检查泰合斋货品质量,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一队身穿官服的差役,在顾怀瑾的亲信带领下,如狼似虎地冲进了泰合斋的铺面。
他们粗暴地推开客人,将货架上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一件件拿下来,用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姿态,仔细“检查”。
“嗯?这只杯子,似乎有瑕疵啊!来人,记下!”
“这面镜子,反光似乎不太对劲,封存!带回去详查!”
“还有账本!对!把他们所有的账本都给我搬走!府尹大人怀疑他们偷税漏税!”
整个泰合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客人被吓得四散奔逃,伙计们想上前理论,却被差役们手中的水火棍,毫不留情地打翻在地。
顾怀瑾的爪牙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以“检查”为名,行打砸抢掠之事。
泰合斋的生意,一落千丈。
恐慌,如同瘟疫,在泰合斋内部迅速蔓延。
“公子!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紧急召开的内部会议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赵通玄那张冷峻的脸,此刻写满了焦躁与杀气,“那顾怀瑾欺人太甚!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咱们就得关门大吉!”
“是啊公子!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我们泰合斋得罪了朝廷,马上就要被查封了!”
“我手下的伙计,已经有几个在偷偷找下家了……”
听着众人的抱怨与恐慌,南宫白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主位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脸上没有半分惊慌。
他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了,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全场,一股无形的、令人心安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慌什么。”
南宫白的声音很平淡,却让所有焦躁的心,都莫名地沉静了下来。
“这一切,难道不是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吗?”他看向赵通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狗,突然捡到了一根打狗棒,它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头,冲着打它的人,狠狠咬上一口。”
赵通玄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是啊,公子早就料到了!
“那……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通玄问道。
“传我的话,”南宫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从今日起,所有铺面,缩短一半的营业时间。对外就说,资金周转不灵,连灯油都快买不起了。”
“同时,放出风去,就说我正在四处变卖产业,想要筹钱,去京城打点关系。”
“总之,八个字,”南宫白一字一顿地说道,“示之以弱,静待时机。”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自家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到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的恐慌,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了大半。
很快,南宫白“焦头烂额、四处筹钱”的戏码,便在金陵城上演了。
他亲自出面,将城郊的几处田产“折价”卖给了几个相熟的商户。
他甚至还找到了金陵城最大的钱庄,摆出一副低声下气的姿态,想要抵押泰合斋的地契,借一笔巨款。
这一系列的骚操作,看得整个金陵城都懵了。
那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南宫白,竟然真的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消息传到顾怀瑾耳中时,他正在自己那间奢华的书房里,欣赏着一幅刚刚到手的唐伯虎的真迹。
“哈哈哈!南宫白!你也有今天!”
顾怀瑾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于地上,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他心头的屈辱与怨恨,在这一刻,仿佛尽数得到了宣泄。
“少爷,我们是不是……再加一把火?”身旁的师爷谄媚地问道。
“不急。”顾怀瑾摆了摆手,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现在他就是一条案板上的鱼,我想什么时候下刀,就什么时候下刀。弄死他太容易了,我要让他看着我,一步步拿走他所有的一切!”
顾怀瑾自以为胜券在握,商场上的敌人已经不足为虑,便立刻调转枪头,开辟了另一条他自认为更重要的战线——追求萧婉如。
定远侯府的门槛,快要被珍宝斋的送礼队伍给踏破了。
南海的夜明珠,用锦盒装着,一送就是八颗,只为博美人一笑。
前朝大家的绝版字画,千金难求,顾怀瑾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拍下,送到萧婉如的书房。
他甚至豪掷万金,包下了金陵城最有名、风景最好的望江楼,从中午到深夜,清退所有客人,只为能与萧婉如,共进一顿“无人打扰”的晚餐。
这番声势浩大的追求,瞬间成了金陵城街头巷尾最热门的八卦。
所有人都觉得,一个是手握皇商特权的当红权贵,一个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侯府千金,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而,萧婉如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小姐,顾公子又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整套的血玉头面!天啊,太美了!”丫鬟捧着锦盒,激动得两眼放光。
书房内,萧婉如正临摹着一幅山水画,闻言连头都未抬,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好看吗?好看就收到库房里去吧,跟前几天的那些放在一起。”
那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丫鬟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
面对顾怀瑾包下整个酒楼的邀请,萧婉如也只是礼貌地应约。
酒席之上,顾怀瑾意气风发,高谈阔论,从自己未来的商业帝国,谈到对朝堂局势的见解,唾沫横飞,尽显指点江山的豪情。
萧婉如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但她的所有问题,都围绕着桌上的菜肴。
“这道松鼠鳜鱼,酸甜适口,顾公子觉得如何?”
“这杯状元红,似乎比上次诗会上的,更加醇厚一些。”
顾怀瑾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力,且憋屈。
萧婉如收下他所有的礼物,却从不表现出欣喜。
她应下他所有的邀约,言谈举止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这种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顾怀嘴里发苦,非但没有感到挫败,反而更加激起了他那病态的征服欲。
他发誓,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得到!无论是用钱,还是用权!
夜,深了。
整个金陵城,都陷入了沉睡。
珍宝斋的楼上,依旧灯火通明,不时传出顾怀瑾与一众狐朋狗友推杯换盏的喧哗。
而在街对面,那间曾经门庭若市的泰合斋,却是一片漆黑,死气沉沉,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
二楼的窗边,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南宫白独自一人,负手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片喧嚣的灯火。
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外界传言的“焦头烂额”,眼中,更没有丝毫的颓败之色。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平静得如同一潭万年寒冰,但在寒冰的最深处,却闪烁着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即将出鞘的绝世神兵。
他看着顾怀瑾那得意忘形的张狂,看着珍宝斋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嘴角的弧度,缓缓翘起,勾勒出一抹森然的冷笑。
“跳吧,尽情地跳吧。”
一声极轻的自语,消散在夜风之中。
“等把你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等把你所有的本钱都压上桌……”
“……就是你,倾家荡产之时。”
一场釜底抽薪的大戏,已然,在他心中,完成了最后的彩排。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重生大明:千门一出天下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