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火锅”的火爆,彻底颠覆了苏州城所有人的认知。
它就像一头从天而降的怪兽,用最简单粗暴,也最蛮不讲理的方式,在沈家那张经营了百年的,密不透风的商业大网上,硬生生啃下了一大块肉。
沈府的书房内,沈万千听着手下人关于火锅店流水又创新高的汇报,那张儒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无力”的挫败感。
他想不通。
他身边的“判官”丁南砚,同样想不通。
他们这些浸淫于权谋算计多年的顶尖智者,可以预判南宫白所有的商业手段,可以封死他所有看得见的扩张之路。
可这个南宫白,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他直接掀了棋盘,用一口锅,一锅汤,开辟了一条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无从下手的全新战线。
“有点意思。”
丁南砚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之下,传来了沙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
“此子,不在局中,而在局外。他的思维,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
沈万千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不在局中,而在局外。
丁南砚的这八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是啊,他一直将南宫白视为一个棋艺高超的对手,试图用传统的围堵、绞杀之法将其困死。
可他错了。
这个南-宫白,他根本就不是来下棋的。
他是来,制定规则的。
“不能再让他这么闹下去了。”丁南砚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火锅店只是一个开始。今日他能拿出火锅,明日,他就能拿出比火锅更可怕的东西。此子的脑子里,装着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世界。必须,在他彻底成势之前,摸清他的底牌。”
沈万千躬身道:“大人的意思是?”
“会会他。”丁南砚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观前街那片灯火通明的方向,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光芒。
“我要亲自看看,这个能让宁王都感到不安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
三天后,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被送到了南宫白的桌上。
请柬的材质,是极为罕见的云龙纹贡纸,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身份——“江南巡盐御史”。
内容更是简单,只说久闻南宫公子大名,想在明日午时,于拙政园内,一品“云顶天香”,共论商道。
“江南巡盐御史?”
南宫白看着这张透着一股子“老子是京城来的大官,快来跪舔”的请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御史大人。
“公子,这恐怕是鸿门宴。”云知在一旁,清冷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鸿门宴,也得去。”南宫白将请柬随手扔在桌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光芒。
他知道,火锅店这条鲶鱼,终于搅动了池水,把那条一直藏在深水区的大鱼,给引出来了。
沈万千的背后,果然还站着人。
而且,是个级别相当高的人物。
第二天,午时。
苏州第一名园,拙政园。
南宫白一袭白衣,手持折扇,施施然地走进了这座巧夺天工的园林。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都透着江南园林那独有的精致与风雅。
一个身穿锦袍,看起来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早已在此等候。
“南宫公子,我家大人,已在湖心亭恭候多时。”管家的态度,恭敬,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南宫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跟着管家,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了那座立于湖水中央的,八角亭。
亭中,早已摆好了一方案几,一套珍贵的紫砂茶具。
一个身穿四品官服,面容清癯,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凭栏远眺。
男人身上,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却又不显得咄咄逼人。那是一种,将所有锋芒都内敛于心的,沉稳与老练。
“下官丁南砚,见过南宫公子。”
听到脚步声,男人缓缓转过身,对着南-宫白,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一抹公式化的,和煦微笑。
南宫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丁南砚?
暗影司的“判官”,丁南砚?
他竟然,敢用真名示人?
不对。
南宫白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越是真实的身份,才越是最好的伪装。
在这苏州城,谁会把一个朝廷的四品大员,和宁王麾下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头目,联系在一起?
好一招“灯下黑”!
“原来是丁大人,失敬失敬。”南宫白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受宠若惊的,商贾见到大官时的谄媚笑容,躬身行礼,“草民南宫白,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他的腰,弯得很低。
他的姿态,放得很贱。
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突然傍上大官,想要拼命巴结的,暴发户。
丁南砚看着他这副与传闻中“智计百出,深不可测”截然不同的模样,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看来,传闻多有夸大。
此子,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一旦遇到真正的权势,便立刻被打回了原形。
“南宫公子不必多礼,请坐。”丁南砚伸手示意,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上位者的威严,又不至于让“草民”感到太过惶恐。
南宫白“诚惶诚恐”地坐下,屁股只敢沾半个凳子,那副紧张局促的模样,让丁南砚心中的轻视,又多了几分。
“早就听闻南宫公子乃是商界奇才,一手‘云顶天香’,搅动了整个江南的茶叶市场。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有为啊。”丁南砚一边亲手为南宫白斟茶,一边看似随意地开了口。
第一招,来了。
先是吹捧,麻痹你的神经,让你在他这位“大官”面前,放松警惕。
“大人谬赞了,草民那点小生意,不过是投机取巧,上不得台面。在大人面前,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南宫白连忙摆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谦卑。
“哦?”丁南砚的眉毛,微微一挑,“投机取巧?本官倒是觉得,南宫公子的手段,非同一般啊。尤其是最近那家‘凤姐火锅’,以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竟能引得全城趋之若鹜。本官着实好奇,此等奇思妙想,公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来了,第二招。
开始试探他的根底了。
南-宫白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说来话长”的苦涩表情。
“不瞒大人说,这火锅之法,实在是草民被逼无奈,胡乱想出来的。”
“哦?此话怎讲?”丁南砚来了兴趣。
“大人有所不知,”南-宫白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草民初来苏州,本想做些正经生意,奈何苏州商界,铁板一块。尤其是那沈家,几乎垄断了所有行当。草民的茶叶生意,处处受其打压,举步维艰。”
“被逼无奈之下,草民只能另辟蹊径。这火锅,说白了,就是个大杂烩。草民连个像样的厨子都请不起,只能让食客自己动手,图个热闹罢了。谁曾想,竟歪打正着,蒙乡亲们抬爱,赏口饭吃。”
一番话说得,真情流露,合情合理。
既解释了火锅的由来,又顺便,向这位“御史大人”,告了沈家一状。
一个被地头蛇打压,走投无路,只能靠小聪明另谋生路的可怜外来商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丁南砚听着,不动声色。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变得愈发锐利。
“原来如此。沈家的行事,本官也有所耳闻。南宫公子放心,此事,本官定会详查。”
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不过,本官倒是听闻,南宫公子身边,人才济济。不仅有赵通玄那样的武道宗师护卫,更有幸结识了那位从京城来的青年才俊,王景隆王举人。”
“听说,公子还时常与王举人,探讨那‘知行合一’的,高深学问?此等学问,可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轻易涉猎的啊。”
终于来了。
真正的杀招!
绕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南-宫白的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是一副更加茫然与惶恐的表情。
“大人您……您这可真是太看得起草民了!”他苦笑道,“草民大字不识几个,哪懂什么‘知行合一’?不过是听那位王兄,偶尔提起几句,觉得新鲜罢了。”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憨厚中带着几分狡黠的市井之徒模样。
“草民听着,就觉得那玩意儿,跟我们做生意差不多。光想不做,是空想家。光做不想,是莽夫。又想又做,才能把事办成。草民斗胆,这就是王兄说的那个‘知行合一’了吧?”
一番大白话,将阳明心学最核心的理念,解构成了一个最朴素的,市井小贩的生意经。
既回答了问题,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丁南砚那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南宫白,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真诚,茫然,和一丝小人物在“大官”面前,卖弄小聪明的,沾沾自喜。
这个回答,天衣无缝。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南宫白的底细,丁南砚几乎就要信了。
“呵呵,南宫公子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点即通。”丁南砚笑了笑,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机。
他知道,常规的试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没用了。
必须,下猛药!
“说起来,”丁南砚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属于四品大员的强大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亭子,“本官此次巡视江南,除了盐政,还奉了太子殿下的,一道密令。”
南宫白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
“太子殿下听闻,江南有一位姓南宫的奇人,乃是他的故交。他十分挂念,特命本官,代为看望。还让本官,转交一件信物。”
丁南砚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缓缓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
他将木盒,推到了南-宫白的面前。
“南宫公子,请吧。”
一瞬间,亭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南宫白看着桌上那个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木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脊椎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这是丁南砚的,最后通牒!
也是,最毒辣的,一个陷阱!
这个盒子里,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太子信物!
那里面,要么是空的,要么,就是一件与太子毫无关系,他南宫白绝对不可能认识的东西!
如果他打开了,说不认识。那便坐实了,他与太子无关,之前在花魁大会上,都是装腔作势。
如果他打开了,假装认识。那更是自寻死路!欺瞒朝廷命官,冒充皇亲国戚,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如果,他不敢打开……
那便说明,他心虚!
好一个“两难之局”!
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判官”!
亭外的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
吹皱了一池春水,也吹乱了南-宫白那看似平静的,心湖。
云知和赵通玄站在远处的回廊下,看着亭中那诡异的对峙,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虽然听不到对话,但他们能感觉到,亭中那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恐怖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许久。
南宫白,笑了。
他伸出手,却没有去碰那个盒子。
他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然后,一饮而尽。
“丁大人,”他看着丁南-砚,脸上那副谄媚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丁南砚从未见过的,玩味的,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平静。
“您这茶,凉了。”
丁南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摊牌了!
“大人可知,这世上,有三种茶,不能喝。”南宫白自顾自地,提起了茶壶,将两人的杯子,都重新斟满。
“第一种,是隔夜的茶。伤人脾胃。”
“第二种,是烫嘴的茶。伤人口舌。”
南宫白放下茶壶,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新茶,目光,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直刺丁南砚的内心!
“而这第三种,便是大人您这杯,‘鸿门宴’的茶。”
“伤人,性命!”
丁南砚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那张永远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名为“震惊”的神色!
他死死地盯着南宫白,仿佛想把他看穿!
然而,南-宫白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丁南砚的身边,弯下腰,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笑道:
“大人,草民还听过一个故事。”
“说有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想看看笼子里关的,究竟是兔子,还是老虎。于是,它扔了一块肉进去。”
“兔子,自然是不吃的。”
“而老虎……”
南宫白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与杀机!
“它不但会吃了那块肉,还会,连带着那只扔肉的爪子,一起,撕碎!”
说完,他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暴发户式的笑容。
他对着已经彻底僵在原地的丁南砚,再次深深一揖。
“多谢大人赐茶。草民,告辞。”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大笑着,转身离去。
只留下丁南砚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亭中,那张清癯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茫然!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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