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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号”星槎缓缓降落在太安城钦天监的专用起降平台,龙骨上尚未散尽的幽冥寒气与风沙摩擦的痕迹,无声诉说着西域之行的凶险。
舱门开启,玄色龙袍略显风尘的徐凤年当先步出,面色平静,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渊,透着历经烽火与幽冥洗礼后的沉凝。
紧随其后的南宫仆射白衣依旧,清冷出尘,怀中古剑“尺素”敛尽锋芒,唯有剑柄处一道新添的、细若发丝的黑痕,昭示着地窟中与鬼佛念珠的生死一瞬。
青鸟隐于阴影,气息内敛,然周身萦绕的淡淡煞气,显示着此行杀伐之重。
早已得讯等候在平台上的李义山、褚禄山、陈芝豹、袁左宗、星璇等人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李义山银发微颤,老眼难掩忧色,褚禄山面色凝重,陈芝豹虎目含威,袁左宗甲胄未解,眉宇间带着血战后的疲惫。
星璇则捧着几枚灵光流转的玉简,眼神急切。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陛下万安!”
“平身。”徐凤年虚扶,目光扫过众人,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御辇,“回宫,紫宸殿议事。”
“是!”
紫宸殿,灯火通明。
龙涎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压抑气氛。
徐凤年高踞龙椅,听取着各方禀报。
李义山率先出列,声音沉缓:“陛下,西域楼兰急报,幽冥裂隙已被彻底封印,残留死气在‘北斗伏魔大阵’与龙虎山、两禅寺诸位高功联手净化下,十去其八。
楼兰国主感念天恩,愿永世称臣,岁岁朝贡。
袁将军已留下部分军士协助重建,并布下‘周天星辰锁灵阵’预警。
然,据钦天监观测,西域地脉仍有细微阴气残留,恐需数年方能彻底净化。
此战,我军阵亡将士三千七百余人,伤者逾万,消耗灵石、法器、符箓无算。”
“阵亡将士,厚恤其家,立忠烈祠,四时祭祀。”
伤者,倾尽全力医治。
抚恤章程,由你与户部、兵部拟定,三日内呈报于朕。
徐凤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灵石法器损耗,着工部、丹器监全力补充,所需资源,优先调配。
“西域地脉,命钦天监持续监控,不得有失。”
“老臣遵旨。”李义山躬身。
褚禄山踏前一步,脸上横肉抖动,带着森然杀意:“陛下,您离京期间,暗影司与拂水房联手,对白莲教及其关联势力进行了彻底清洗。”
江南道、中原七州,共计擒拿教主、长老、坛主等核心逆贼一百四十三人,剿灭分舵二十七处,查抄逆产折合灵石逾千万,牵连官吏、豪商、致仕官员共计三百余人,已按律处置,该杀者杀,该流者流。
眼下,白莲教骨干已十去八九,余孽窜入深山老林,不成气候。
朝中与此有牵连者,也已清理干净,这是名单与罪证。他呈上一枚玉简。
徐凤年神识一扫,玉简中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人名、罪状、证据,其中不乏昔日离阳旧臣、地方大族。
他眼中寒光一闪,将玉简丢还给褚禄山:
“按律严办,首恶者,夷三族。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律罢黜,永不叙用。”
再有求情者,以同罪论处。
禄山,此事你办得不错,但不可松懈,白莲教妖言惑众,根深蒂固,需防其死灰复燃。
“着暗影司增设‘靖安’一职,专司监察民间邪教异端,常备不懈。”
“臣,领旨!
定教那些魑魅魍魉,无所遁形!”褚禄山凛然应诺,眼中凶光毕露。
陈芝豹接着禀报北境军务:“陛下,慕容垂叛军已尽数剿灭,其子慕容博率残部遁入漠北‘死亡沙海’,末将已派‘龙象轻骑’与‘夜不收’精锐尾随追杀,不死不休。”
北莽故地已初步平定,各部落首领皆已上表归附。
末将已按陛下旨意,迁移部分凉州百姓实边,筑城屯田,编练新军,以慕容氏王府为基,设‘镇北都护府’,由副将燕文鸾暂领。
“然,死亡沙海环境恶劣,且有上古禁制残留,追剿不易,恐需时日。”
“死亡沙海……”徐凤年手指轻叩龙椅,“相传乃上古仙魔战场遗迹,凶险异常。
慕容博穷寇勿追,以剿抚为主,散其部众,断其根基即可。
重点在于稳固镇北都护府,推行王化,收拢民心。
北地苦寒,民生多艰,着户部调拨粮种、农具、御寒物资,减免赋税,鼓励通商。朕要的不是一片焦土,而是一个稳固的北疆。”
“末将明白!”陈芝豹重重点头。
袁左宗汇报了楼兰后续防务与星槎水师休整事宜,徐凤年一一准奏。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星璇身上。
星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激动与凝重:“陛下,您自楼兰传回的玉简与那枚鬼佛舍利,阁中已日夜不休,全力解析。”
“结合先前所得‘周天星轨仪’与天枢、玉衡两宫传承,已有重大发现!”
她双手捧上一枚光华流转的玉简:“首先,已确认,楼兰幽冥裂隙所连通的‘黄泉之眼’,其空间坐标与能量波动,与星轨仪上标记的‘黑煞星’据点,相似度高达九成!”
“基本可断定,两者同源,乃暗渊侵蚀此界的重要节点之一!”
徐凤年眼神一凝,果然如此。暗渊的触角,已深深嵌入此界。
“其次,鬼佛玉简中提及的‘蚀骨’、‘血影’二位尊者,经与上古残卷比对,疑似为暗渊麾下‘七煞尊者’之列。
‘七煞尊者’皆为化神期修为,各擅诡异神通,凶名赫赫。其中‘蚀骨尊者’擅操控尸骸、死气,炼就‘万骨魔域’;‘血影尊者’则精于血道、幻术,化身万千,诡异莫测。
此二者奉命搜寻、摧毁天璇、天权二宫,其行踪……根据星轨仪最新推演,极可能已抵达‘陨星海’与‘古妖星域’边缘!”
陨星海!古妖星域!正是天璇、天权二宫遗迹可能所在的星域!徐凤年心头一沉,念安他们……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发现!”
星璇语速加快,“通过对鬼佛舍利中残留记忆碎片、以及天枢星宫壁画、玉衡传承的交叉印证,我等推测,上古星宫陨落之劫,恐与暗渊寻找某样‘钥匙’或‘坐标’有关!
此物可能与‘归墟’核心,或传说中星宫起源之地——‘星源海’有关!
暗渊似乎认为,此物散落于七大星宫遗迹之中,或为其传承者所持。
这或许能解释,为何暗渊对星宫传承者如此执着,必欲除之而后快!”
殿内一片寂静。
星宫陨落之谜,暗渊入侵之源,竟可能与某样关乎“归墟”或“星源海”的钥匙有关?
若此推测为真,那徐念安身负多重星宫印记,徐凤年自身也与归墟有莫名联系,岂不成了暗渊的眼中钉、肉中刺?
“钥匙……坐标……”徐凤年低声重复,脑海中闪过归墟之眼的混沌、镇墟碑的古老、以及天枢战灵最后的悲吼。
碎片正在拼接,但真相依旧笼罩在迷雾中。
“陛下,还有一事。”
星璇补充道,面色古怪,“在解析鬼佛舍利时,我等意外触发了一段极其隐晦的传承烙印,似乎是……某种炼化、提纯、乃至反向利用幽冥死气与怨念,转化为精纯魂力或特殊能量的秘法残篇。”
此法门……似乎脱胎于佛门‘渡化’之术,却被鬼佛以邪法逆练,成了吞噬魂魄、壮大己身的魔功。
然其核心原理,或许……或许可借鉴,用于净化被暗渊污染之地,“甚至……炼化鬼物,增强神魂?”
徐凤年眼中精光一闪。以毒攻毒,化害为利?这鬼佛倒是留下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若真能研发出净化幽冥死气、甚至利用其能量的法门,对日后对抗暗渊,意义重大。
“此秘法交由星枢阁与钦天监,会同龙虎山、两禅寺高功,谨慎研究,去芜存菁。”
“切记,不可冒进,严禁私下修炼,违者,斩。”
徐凤年沉声道。
此法门邪异,稍有不慎,便会堕入魔道,必须严格控制。
“臣等明白!”星璇与一旁侍立的钦天监正凛然应诺。
“陛下,”李义山捻须沉吟,“若星璇所言为真,暗渊‘七煞尊者’已出动其二,目标直指天璇、天权,太子殿下那边……”
徐凤年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投向殿外深邃的夜空,仿佛能穿透无尽星海,看到那艘承载着希望与危险的“摇光号”。
“传讯给念安,将‘蚀骨’、‘血影’的信息,以及‘钥匙’推测,尽数告知。”
命其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要,立即撤回。
另,传令‘巡天号’结束休整,补充给养,搭载最新研制的‘破邪弩’、‘镇魂塔’,及精通阵法的星枢阁精锐,由……李淳罡前辈坐镇,前往‘陨星海’方向接应。
“若遇暗渊尊者,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务必保证念安安全返回。”
“李老前辈?”陈芝豹一愣。李淳罡自东海归来后,便一直在剑阁闭关,寻求突破化神契机,等闲不出。
“嗯,此事非李老不可。”徐凤年点头。
化神对化神,方能有一战之力。
李淳罡虽未正式突破,但其剑道通神,战力绝不弱于寻常化神初期,有他暗中护持,徐念安安全方能多几分保障。
“臣即刻去办。”星璇领命。
“陛下,西域初定,北境未稳,白莲余孽尚存,此刻再分兵星海,是否……”褚禄山有些担忧。
国力虽强,但四处用兵,难免捉襟见肘。
“朕知道。”
徐凤年打断他,站起身来,走到巨大的疆域星图前,手指划过太安、北境、西域。
最终停在代表无尽星海的空白处,“然,暗渊之患,非一朝一夕,更非一地一域。”
守,是守不住的。唯有主动出击,断其爪牙,寻其根底,方能争得一线生机。
“天璇、天权二宫,必须找到。这不仅关乎传承,更关乎那可能的‘钥匙’与暗渊的真正目的。”
他转身,目光扫过殿中重臣,帝威凛然:“国内之事,有李相统筹,禄山镇抚,芝豹靖边,左宗巡海,朕放心。”
星海之事,朕亲自过问。暗渊既要玩,朕便陪他们玩一把大的。
传令工部、丹器监,倾尽资源,加速建造新式星槎与战争法器。
传令天下,再开‘武举’、‘道举’,广纳贤才,尤其擅阵法、炼器、推演、星相者,待遇从优。
“国库若不足,朕的内帑,可先垫上。”
“陛下圣明!”
众人凛然,皆知陛下已下定决心,要举国之力,应对这场跨越星海的生死之战。
“都退下吧。李相、星璇留下。”
众人躬身退出。殿内只剩徐凤年、李义山、星璇三人。
“义山,国内政务,尤其民生、吏治、军备,你要多费心。”
“朕可能要闭关一段时日,参悟所得,冲击化神关隘。”徐凤年沉声道。
楼兰一战,与鬼佛及幽冥之力交锋,虽凶险,却也让他对归墟、龙气、乃至自身道途有了更深感悟,瓶颈已有松动迹象。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李义山郑重道。
“星璇,星轨仪的解析不能停,尤其是关于‘星源海’与‘钥匙’的线索。
另外,鬼佛那炼化死气的法门,你要亲自盯着,若有进展,第一时间报朕。
“还有,通知轩辕青锋,丹器监需加紧研制针对幽冥鬼物、暗渊魔气的新型丹药与法器,不惜代价。”
“臣,领旨!”星璇肃然。
二人退下后,徐凤年独自立于星图前,久久不语。
殿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他揉了揉眉心,一丝疲惫悄然爬上眼角。
帝王之路,从来孤寂,肩上的担子,重逾山岳。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带着熟悉的馨香。
姜泥端着一碗参汤,悄然走入,将汤碗轻轻放在案上,走到他身后,素手替他按摩着太阳穴。
“泥人,还没歇息?”徐凤年握住她的手,声音柔和下来。
“陛下不歇,臣妾怎能安眠?”姜泥轻声道,美眸中满是心疼,“楼兰凶险,念安又远行星海,臣妾这心里……”
“放心,朕与念安,都不是短命之人。”徐凤年拍了拍她的手,“倒是你,操持后宫,还要为朕忧心,辛苦了。”
“臣妾不苦。”姜泥摇头,将脸轻轻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只愿陛下,平平安安。”
徐凤年心中微暖,将她揽入怀中。夫妻二人相拥无言,唯有殿外风声细细。
良久,徐凤年松开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泥人,你去歇着吧。朕还要去一趟‘观星台’。”
姜泥知他心意,不再多言,只柔声道:“陛下也当保重龙体。”
观星台, 高耸入云,可俯瞰整个太安城。此刻,星辉漫天,银河垂落。
徐凤年负手立于台边,仰望星空。南宫仆射不知何时已静静立在身侧,白衣沐着星辉,清冷如仙。
“暗渊‘七煞尊者’……化神期……”徐凤年低声自语,“李老虽强,然双拳难敌四手。念安此行,终究凶险。”
“我去。”南宫仆射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却斩钉截铁。
徐凤年转头看她。
“我剑道已至瓶颈,需生死磨砺。星海广阔,或有契机。”
南宫仆射迎着他的目光,眼中唯有纯粹的剑意与坚定,“况且,念安是你儿子。”
徐凤年凝视她片刻,缓缓点头:“好。你与李老同去,彼此照应。记住,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首要。你的剑,还未至绝顶,朕还想看你剑开天门的那一日。”
南宫仆射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似冰雪初融:“等我回来。”
徐凤年伸手,将她略显冰凉的手握住:“朕等你。”
两人并肩,仰望星空。星河浩瀚,不知隐藏着多少凶险与机遇。
但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携手共进。
次日,朝会。 徐凤年颁布一系列政令,调整中枢,安抚四方,备战星海。
朝堂上下,虽感压力,却无人质疑。这位陛下的手腕与决心,早已深入人心。
三日后, 李淳罡出关,携剑登上了整装待发的“巡天号”。
同行的,还有一袭白衣、怀抱古剑的南宫仆射。
星槎冲天而起,没入云层,驶向未知的星海。
七日后, 徐凤年宣布闭关,朝政暂由太子监国(徐念安虽未归,但监国印信已交予李义山代管),李义山、褚禄山、陈芝豹、袁左宗辅政。
后宫则由姜泥统摄,轩辕青锋、红薯、青鸟等人各司其职。
紫宸殿地下密室。
徐凤年盘坐于聚灵阵中,面前悬浮着天枢星核虚影、玉衡星核、鬼佛舍利,以及那枚承载着“周天星轨仪”奥秘的玉简。
他要在闭关中,彻底炼化天枢传承,参悟星轨仪,并尝试冲击那虚无缥缈的化神之境。
暗流已汹涌,星海将起波澜。太安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更加紧锣密鼓的备战。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出关之日,或许便是这艘名为“大凉”的巨舰,驶向更加惊涛骇浪的深空之时。
而此刻,在遥远星海的彼端,“摇光号”正穿越一片瑰丽而致命的“陨星乱流带”。
星槎护罩明灭不定,徐念安立于舰桥,手握父亲传来的玉简,眉头紧锁。
“蚀骨、血影……化神尊者……钥匙……”他低声念着这几个词,眼中闪过决然,“天璇宫,我来了。暗渊,我们星海上见分晓。”
星槎划过流光,驶向陨星海深处。在那里,等待他的,是失落的上古遗迹,还是暗渊布下的致命杀局?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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