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朝会。
紫宸殿已被彻底清洗修缮,但空气中似乎仍隐约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与浓郁的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定的氛围。殿内金砖墁地,光可鉴人,两侧蟠龙金柱巍然耸立,百官依品阶肃立,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丹陛之上,那张原本属于皇帝的龙椅之旁——那里设了一张稍小一些,却同样雕龙绘凤、铺陈明黄锦垫的紫檀木御座。
监国座。
辰时正,钟鼓齐鸣,净鞭三响。
“监国长公主殿下驾到——!”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打破了殿内几乎凝滞的寂静。
百官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只见萧令拂自殿后转出,她并未再穿那日的素衣,而是换上了一身正式的金凤纹玄色朝服,头戴九翚四凤冠,珠珞垂旒,遮住了部分面容,却更添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仪。她步履从容,裙裾不动,在苏晏和两名女官的随侍下,一步步走上丹陛,于监国座上安然落座。
“臣等,参见监国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在帝师杨鸿的带领下,百官齐刷刷跪倒行礼,山呼声震殿瓦。
“众卿平身。”萧令拂的声音透过珠旒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谢殿下!”
百官起身,垂首恭立。许多人悄悄抬眼,试图从那晃动的珠珞间,窥探这位以雷霆手段扫平谢绥、以女子之身坐上监国之位的长公主,此刻究竟是何神情。
“今日朝会,所议之事有三。”萧令拂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赘言,“其一,论功行赏,安定人心。其二,清算逆党,肃清朝纲。其三,议定国策,应对时艰。”
她目光微转,落在左侧武官班首的凌昭身上:“镇北侯凌昭。”
凌昭出列,甲胄铿锵:“臣在。”
“尔忠勇可嘉,于国难之际,护持本宫,擒杀国贼,首功一件。擢升尔为枢密院副使,掌京城戍卫及京畿兵马调度,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枢密院副使,实权在握,地位尊崇,更赐予免死丹书,此等封赏,不可谓不重。但凌昭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沉稳一礼:“臣,谢殿下恩典。必当竭尽全力,护卫京畿,以报殿下信重!”他深知,这既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将他与萧令拂的权位彻底绑在了一起。
“皇城司副指挥使顾千帆。”
顾千帆出列,他如今已升任指挥使,但正式任命还需在朝会上走过场:“臣在。”
“尔深明大义,临阵反正,开启城门,功不可没。即日起,擢升皇城司指挥使,总揽皇城宿卫、侦缉不法。”
“臣,领旨谢恩!”顾千帆叩首。皇城司指挥使,天子耳目,权柄赫赫,他这一步,可谓是一步登天。
随后,苏晏因护持之功,被正式授予太医署院正之职,虽品阶不算最高,却可随时入宫,地位超然。墨文渊虽未直接授官,却被萧令拂当众赞为“国士”,允其可随时入宫奏对,参赞机要,隐然有了“布衣卿相”的尊荣。
参与兵变的京营将领、在承天门外以死相谏的老臣杨鸿等,皆按功劳大小,一一得到封赏或抚慰。一时间,殿内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有功之臣面露感激,原本中立的官员也稍稍安心——至少,这位监国殿下赏罚分明。
然而,接下来的“清算逆党”,瞬间让气氛重新变得肃杀。
萧令拂将一份名单递给身旁内侍,声音冷了几分:“念。”
内侍展开名单,尖细的声音念出一个个人名,以及他们依附谢绥所犯下的罪行——构陷、贪腐、勾结外敌……证据确凿,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每念出一个名字,殿内便有官员面色惨白,双腿发软,甚至有人当场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高呼“殿下饶命”。
“以上一干人等,罪证确凿,依律论处!主犯者,斩立决,抄没家产,族人流放三千里!从犯者,视情节轻重,或罢官夺职,或流放充军!”萧令拂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冰珠落玉盘,“其空缺职位,由吏部会同枢密院,从有功之臣及清正官员中择优递补。”
“殿下英明!”凌昭、顾千帆等人率先躬身附和。
杨鸿等老臣亦纷纷点头,虽然觉得有些处置过于严酷,但想到谢绥专权时的黑暗,以及那些冤死的同僚,便也觉得唯有如此铁血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彻底清除谢绥余毒。
血腥的清算在言语间完成,殿内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长公主,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最后,议到了最棘手的“国策”。
萧令拂的目光扫过众人:“北境战事,乃当前第一要务。岳铮、严锋已稳住阵脚,然粮饷、兵员补充,仍需朝廷全力支持。户部、兵部,有何章程?”
户部尚书是新提拔上来的,闻言出列,面露难色:“回殿下,连年战乱,加之谢绥党羽此前中饱私囊,国库……实在空虚。今年江南赋税尚未解送,北境所需,恐难以及时足额供应。”
兵部尚书也道:“兵员补充亦是不易,京营需重建,各地府兵抽调需要时间……”
就在众人为钱粮兵源争论不休之时,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
“监国殿下,诸位同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右侧文官班列中,一位身着紫色仙鹤补子朝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缓步出列。正是门下侍中,柳文渊。此人并非谢绥党羽,但在谢绥当政时亦能屹立不倒,向来以圆滑谨慎、八面玲珑着称。
“柳侍中有何高见?”萧令拂珠旒后的目光微凝。
柳文渊躬身一礼,语气不急不缓:“殿下,北境战事固然紧要,然国之根本,在于社稷稳定。如今谢逆初平,朝野未靖,当务之急,应是稳固京畿,安抚地方,与民休息。北境……或可暂取守势,遣使与北辽议和,哪怕暂时让些利益,换取喘息之机,待我大周恢复元气,再图后计不迟。”
“议和?”凌昭眉头立刻拧紧,出列反驳,“柳大人此言差矣!北辽狼子野心,岂会因区区岁币便满足?岳将军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方才稳住局势,此时议和,无异于自毁长城,寒了将士之心!”
“凌枢密此言,未免过于激进了。”柳文渊并不动怒,依旧慢条斯理,“下官亦知将士辛苦。然国力维艰,亦是事实。硬撑下去,若前线再有闪失,或是国库彻底空虚,引发内乱,岂非更加危急?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暂时隐忍,乃老成谋国之策。”
“你……”
“好了。”萧令拂出声,打断了凌昭即将出口的激烈言辞。
她看着柳文渊,又扫了一眼殿内不少面露赞同或犹豫之色的官员,心中明了。柳文渊所言,代表了一部分历经动荡、只求安稳的官员,乃至地方豪强的心思。他们未必是坏心,但确实缺乏锐气与远见。而且,这“议和”之论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的影子?例如……那位远在江南,一直按兵不动的靖海王,云烨?
他是在观望,还是早已与朝中某些人暗通款曲?
“北境之事,关乎国体,绝无议和之理。”萧令拂的声音清晰坚定,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岳铮、严锋及北境将士用命,朝廷绝不能辜负。粮饷兵源,再难也要筹措!户部、兵部,三日之内,给本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臣等遵旨!”户部、兵部尚书连忙躬身领命。
柳文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但面上依旧恭顺:“殿下圣明,是臣思虑不周。”他退回班列,不再多言。
朝会又议了几件民生、吏治之事,萧令拂皆处理得干脆利落,显示出对政务的熟悉与果决。
“今日便到此吧。”萧令拂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依旧维持着仪态,“退朝。”
“恭送监国长公主殿下!”
百官再次跪送。
萧令拂起身,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紫宸殿。珠旒晃动间,她瞥见柳文渊正与几位官员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相触,柳文渊立刻露出谦卑的笑容,躬身行礼。
萧令拂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心中冷然。
谢绥虽除,朝堂却并非铁板一块。新的势力正在重新划分,新的矛盾已然初现端倪。内部的倾轧,或许并不比外部的敌人轻松多少。
她抬头,望向宫墙外湛蓝的天空。
北境的烽火,江南的静默,朝堂的暗涌……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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