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漕帮总舵。
夜色如墨,唯有账房内一盏孤灯,映照着凌昭冷峻的侧脸。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普通的漕运账册,而是一本以特殊密码记录的暗账。墨文渊派来的那位精通数算与密文的幕僚,正伏案疾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将军,破译出来了!”幕僚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震惊与兴奋的光芒,“这……这记录的不是寻常漕粮损耗,而是……是这些年,经由漕帮之手,向各地官员,乃至……乃至京城某些府邸输送的‘孝敬’!银钱、珍宝、甚至……田产地契,数目之巨,骇人听闻!”
凌昭一把抓过翻译好的纸张,目光如电,快速扫过。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笔笔黑账:某年某月,送淮安知府孙满禄白银五千两,名下田庄两处;某年某月,送漕运总督衙门某参军三千两;某年某月,送京城柳府……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斛!
柳府!
凌昭瞳孔骤缩,指尖捏得纸张发白。果然是他!柳文渊!
这暗账不仅坐实了漕帮与地方官员的贪腐,更直接将矛指向了朝中高官!而最后一页,几笔最新的记录,更是触目惊心:为“阻滞今岁漕粮北运”,收受来自“江南”的巨款,并分润给沿途关键节点官员及漕帮各堂口头目。
“江南”……虽未直言名讳,但在这敏感时刻,除了靖海王云烨,还能有谁?
“好!好一个柳文渊!好一个靖海王!”凌昭怒极反笑,周身杀气凛然,“人赃并获,看他们还如何狡辩!”
他小心地将暗账原件及译稿贴身收好,沉声下令:“立刻召集我们所有人,控制码头漕帮骨干,监视知府衙门!等周钦差王命旗牌一到,立刻拿人!”
“是!”
与此同时,京城,紫宸殿。
大朝会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柳文渊手持玉笏,立于班首,神色悲悯而沉重。
“监国殿下!”他声音沉痛,响彻大殿,“老臣接连收到淮安、扬州等地官员及士绅联名上书,痛陈钦差周珩行事酷烈,不察民情,一味强压,动辄以王命相胁,锁拿地方官吏,严刑拷打漕帮帮众,致使运河沿线怨声载道,几近激起民变!漕运非但未能疏通,反而更加停滞!”
他高举手中一叠文书,仿佛捧着万千民意的重量:“殿下!漕运关乎国本,岂可如此操切?周珩年轻气盛,不堪此任,若再由其胡闹下去,恐生大乱啊!老臣恳请殿下,即刻召回周珩,另选老成持重之臣前往安抚,并严查其滥用职权之罪!”
数名与柳文渊交好或受其影响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柳大人所言极是!漕运之事,当以安抚为上!”
“周珩确实太过年轻,经验不足,恐误大事!”
“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召回周珩!”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仿佛周珩已成了破坏漕运、激起民变的罪魁祸首。
龙椅旁,萧令拂端坐不动,珠旒后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放在扶手上微微收紧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知道这是柳文渊的反扑,利用信息差和朝堂舆论向她施压。凌昭那边的消息还未传来,她此刻若强行维护周珩,必被扣上“偏听偏信”、“纵容酷吏”的帽子。
“柳卿与诸位爱卿之忧,本宫知晓。”萧令拂的声音透过珠旒,平稳中带着一丝冷意,“然,周珩持王命旗牌而出,代表的是朝廷整顿漕运的决心。其所行之事,是否酷烈,是否激起民变,不能仅凭几封上书便下定论。本宫已另派密使前往查证,待查明真相,自有公断。”
“殿下!”柳文渊提高声调,似是十分痛心,“民意汹汹,岂容拖延?若待密使查证,只怕运河沿岸已生大变!届时悔之晚矣!老臣一片赤诚,皆为社稷啊!”
他竟是以退为进,隐隐有逼迫萧令拂当场做决定之势。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许多中立官员也面露忧色,觉得柳文渊所言不无道理。
就在萧令拂压力倍增之际——
“报——!!八百里加急!淮安钦差行辕密奏!”殿外传来内侍急促的唱喏声,打破了朝堂的僵持!
一名风尘仆仆、背插赤羽的信使疾步入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高举起一个密封的铜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柳文渊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萧令拂心中一定,沉声道:“呈上来!”
内侍接过铜管,检查火漆无误后,快步送上丹陛。
萧令拂当众开启,取出其中奏报,快速浏览。奏报是周珩亲笔,详细禀报了凌昭获取漕帮暗账、掌握关键证据的经过,并言明已与凌昭汇合,准备依据王命旗牌,即刻捉拿淮安知府孙满禄、漕帮帮主马老三等一干涉案人犯!
她看完,将奏报缓缓合上,目光抬起,穿过晃动的珠旒,精准地落在柳文渊脸上。
那目光,冰冷如刀,带着洞悉一切的威严与审判。
柳文渊被这目光看得心中一寒,强自镇定道:“殿下,淮安情形如何?是否如臣所奏……”
萧令拂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手中奏报递给身旁内侍,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念。让众卿都听听,淮安的‘民意’,究竟是何模样!”
内侍展开奏报,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将周珩所奏之事,原原本本念了出来。
当念到漕帮暗账中记录的,向“京城柳府”输送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斛时,整个紫宸殿,瞬间哗然!
“什么?柳大人他……”
“竟有此事?!”
“贪腐漕粮,勾结江湖,这……这是国贼啊!”
惊呼声、质疑声、怒斥声此起彼伏。方才还在为柳文渊摇旗呐喊的官员,此刻面如土色,纷纷后退,恨不得与他划清界限。
柳文渊如遭雷击,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竟能拿到那要命的暗账!
“柳文渊。”萧令拂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绝对的威严,“你还有何话说?”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柳文渊嘶声力竭地喊道,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定是周珩构陷于臣!那暗账必是伪造!殿下明鉴!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构陷?”萧令拂冷笑一声,“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她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珠旒激荡,凤眸含威,“来人!剥去柳文渊官服,打入天牢!着三司会审,严查其勾结漕帮、贪腐漕粮、构陷钦差之罪!其家产,即刻抄没!”
“遵旨!”殿前侍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一把抓住瘫软在地的柳文渊,剥去他象征高位的紫色官袍。
“殿下!冤枉!冤枉啊——”柳文渊的哀嚎声在殿内回荡,却再无一人同情。
萧令拂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斩钉截铁:“漕运之事,关乎国运,凡有蠹虫,无论位居多高,背景多深,一经查出,严惩不贷!周珩、凌昭有功于国,着令其继续彻查,将漕运上下贪腐之辈,一网打尽!务必以最快速度,疏通漕运,保障北境粮饷!”
“殿下圣明!”这一次,百官的山呼声前所未有的整齐与响亮,带着敬畏与震撼。
看着柳文渊如同死狗般被拖出大殿,萧令拂缓缓坐回监国座。她知道,拿下柳文渊,只是斩断了云烨伸向朝堂的一只触手。真正的对手,依旧在江南稳坐钓鱼台。
但经此一役,她彻底立威于朝堂,清除了内部最大的隐患,也为漕运的畅通扫清了障碍。
朝会散去,萧令拂独坐殿中,望着殿外明朗的天空。
淮安的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吧?凌昭……定然不会让她失望。
她指尖轻轻敲击扶手,思绪已飘向南方。
云烨,你的第一招,本宫接下了。接下来,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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