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深处,一处极为隐秘的宫室。
此地无匾额,无特定用途,平日仅有几名聋哑老宦官负责洒扫,几乎被所有人遗忘。此刻,却成了整个帝国最敏感、最危险的秘密所在。室内只燃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宫灯,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一切声息与窥探。
萧令拂褪去了繁复的朝服与珠翠,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倚靠在铺设着柔软锦垫的矮榻上。烛光映照着她清减而苍白的侧脸,眉宇间那惯常的冷冽与威仪此刻被一种极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所取代。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苏晏跪坐在榻前一方蒲团上,面前摊开着他的药箱,银针、艾绒、各色小巧的药瓶井然有序。他刚刚完成了第二次极其谨慎的诊脉,此刻正凝神细思,清隽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困惑。
“如何?”萧令拂没有睁眼,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晏深吸一口气,叩首道:“殿下,臣……臣不敢妄言。脉象确与三日前有所不同。滑利之象较前次稍显,但仍时断时续,微弱难辨。且……脉象整体沉细而略数,弦中带涩,乃忧思劳虑、气血暗耗、兼有外邪郁闭之象。此等脉象,与寻常妇人妊娠之脉,虽有相似之处,却又有诸多不符,更似……更似某种奇毒或罕见隐疾干扰所致。”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而忧虑:“殿下,请恕臣直言。海外奇物,诡谲难测。药圃异变之事,是否……是否可能并非偶然,而是有人针对殿下凤体,施以无形之毒?臣观殿下近日气色、精力,确有不济之处。若真有孕,断不至脉象如此驳杂混乱,且伴有明显的气血暗耗之征。”
萧令拂缓缓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本宫可能并非有孕,而是……中毒?”
“臣不敢断言,但确有此疑。”苏晏沉声道,“若真是奇毒,其症状模拟滑脉,干扰诊断,其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且此毒与药圃异变,或有关联。那些异变物质,能侵噬生机,若以微量、隐秘之方式作用于人身……”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萧令拂沉默。她宁愿自己是中毒。中毒尚有药可医,有源可查。可若是真的有孕……在这个时间,这个位置,那才是真正无解的困局,足以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何验证之法?”她问。
“寻常验孕之法,恐难准确。且若真是奇毒干扰,更易误判。”苏晏思索道,“臣需取殿下少量指尖血,以秘法反复查验,观其活性变化,或可有所得。同时,臣会开一剂极温和的试探方,若真有孕,此方无害;若是中毒或他症,则应有不同反应。只是……此过程需数日时间,且需殿下绝对静养,不可再劳心费神,否则气血冲逆,无论哪种情况,都极危险。”
“本宫知道了。”萧令拂重新闭上眼,“此事,依你之法行事。对外,本宫只是旧疾复发,需静养数日。朝政暂由杨鸿、墨文渊、周文清三人协同处置,非十万火急,不得扰我。凌昭那边……不必惊动。”
“臣明白。”苏晏郑重应下,开始准备取血用具,动作轻柔而迅速。他心中沉甸甸的,无论是哪种结果,对眼前这位以女子之身独撑危局的监国殿下而言,都将是巨大的考验。他必须找出真相,也必须护住她的安危,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江宁,靖海王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云烨俊雅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京城潜伏最深的眼线“雀舌”的密报,字迹凌乱,显然是在极度紧张与仓促中写成。
“……药圃异变属实,数种海外奇植化为焦黑粘稠恶物,毒气伤人。苏晏紧急封锁,并频繁出入宫禁,疑似为萧令拂秘密诊疾。萧令拂对外称‘旧疾复发’,已连续三日未公开露面,朝政暂托杨、墨、周三人。宫中戒备明显加强,尤其萧令拂寝宫及苏晏居所附近,皇城司暗哨增加一倍有余。另,凌昭府邸近期收到数次来自宫内的‘赏赐’,多为药材补品,交接隐秘……”
云烨放下密报,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眼中光芒流转,无数念头飞速闪过。
药圃异变,苏晏秘密诊疾,萧令拂突然“旧疾复发”且隐匿不出……这几件事串联起来,绝不仅仅是巧合。尤其是萧令拂的“病”,时机太巧,隐匿太深,戒备太严。
是药圃异变的毒气影响了她?还是……其他原因?
他想起之前关于“迷梦藤”、“无忧籽”异变的汇报,又想起“雀舌”曾隐约提及,数月前萧令拂有过一次极隐秘的、持续时间不短的“身体不适”,当时也曾短暂隐匿,但很快恢复,未引起太大注意。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荒谬的猜测,逐渐在云烨心中成形。但缺乏关键证据。
“传令给‘雀舌’,”云烨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查清萧令拂‘旧疾’的具体症状,苏晏开了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宫中近期有无特殊药材或物品的采买记录,尤其是……与安胎、解毒、或是海外奇物相关的。另外,设法从太医署或苏晏身边人那里,弄到一点药渣,或者……诊脉记录。”
他要知道真相。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将是比任何兵变、任何诡计都更有力的武器,足以在关键时刻,给予萧令拂致命一击,甚至……彻底改变朝局。
“王爷,是否要趁机在朝中散布些风声?比如,监国殿下身患隐疾,恐难久持之类?”幕僚问道。
“不。”云烨摇头,“此时散布,为时过早,容易打草惊蛇。我们要等,等‘雀舌’拿到确凿的证据,或者……等萧令拂自己露出更大的破绽。眼下,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他走到墙边,拉开一幅山水画,后面露出一个暗格。他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里面是暗红色的、微微晃动的粘稠液体——正是从“魔鬼海”外围获取的、疑似“血髓蠖”分泌物残渣的稀释液。
“让我们在登莱水师的人,想办法将这瓶中之物,以极其隐秘的方式,送上一艘即将出海巡航的朝廷战船。不必多,只需一滴,混入饮水或食物中。”云烨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我要看看,这东西在活人身上,到底会产生什么效果。也要看看,朝廷水师,有没有应对之法。”
他要测试“血髓蠖”的威力,也要给本就动荡的海疆,再添上一把火,让凌昭和朝廷,更加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幕僚心中一凛,但不敢违逆,躬身应下。
登州,水师大营。
凌昭刚刚结束一场针对海寇新战法的沙盘推演,肋下旧伤因久坐而隐隐抽痛。他回到临时下榻的营房,亲卫韩猛端来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正是苏晏根据他伤势特配的方子。
“将军,京中又有‘赏赐’到了,是苏太医托人捎来的几味新配的丸药,说是对将军旧伤愈合及固本培元更有裨益。”韩猛呈上一个密封的小瓷罐。
凌昭接过瓷罐,入手温润。他打开,里面是十几颗龙眼大小、色泽乌润的药丸,散发着清苦的药香。罐底同样压着一张折叠的素笺,依旧是那熟悉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丸药日服一,忌劳神,勿念。”
依旧是让他安心,勿念京城。凌昭心中那丝不安却愈发清晰。她越是如此,越说明京城有事,且事情不小。否则,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在他出征在外的关键时刻,接连送来这些看似寻常、实则蕴含深意的“关怀”。
他将药丸小心收好,指尖摩挲着那张素笺。无论京城发生了什么,他都必须在海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才能为她分担压力,才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宵小有所忌惮。
“传令各舰,明日按计划,出航巡弋东南‘鬼见愁’海域。这次,我们要主动寻找海寇主力,务必咬住他们,重创其筋骨!”凌昭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是!”韩猛肃然领命。
窗外,海风呼啸,夜色如墨。大海深处,未知的恐怖与人为的阴谋正在交织。而陆地上,一场围绕着帝国最高权力者身体的隐秘战争,也已悄然进入白热化。暗室疑云,风满危楼,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只待那根致命的导火索被点燃。
(暗室诊脉,云烨疑心,海上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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