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带来的惊涛骇浪,并未将沈青禾击垮,反而像一块投入湖心的巨石,在最初的剧烈震荡后,激发出更深沉、更坚定的力量。那份冰冷的“安排”成了她心头最灼热的烙印,时刻提醒她:必须变得更好,更强大,才能不辜负他的这份“托付”,才能在他归来时,让他看到一个足以与他并肩、甚至能让他稍稍放心的沈青禾。
悲痛与恐惧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在那个铁盒子里,成了她独处时才会触碰的软肋。而面对外界时,她披上了用坚韧和忙碌织就的铠甲。
在家属工厂,她几乎成了最拼命的那个。
之前提出的编织品改良方案已经初见成效,但沈青禾并不满足。她发现,军嫂们的手艺虽然精湛,但款式和花样大多沿袭旧例,缺乏新意,在有限的流通渠道里,竞争力并不算太强。她想起了现代那些简约又富有设计感的文创产品,虽然不能照搬,但其“实用+美观+故事性”的思路完全可以借鉴。
她找到张主任,没有空谈设想,而是拿出了自己利用晚上时间画的几张草图。那是几种结合了军旅元素和生活实用性的新样式:比如,将草编提篮的提手设计成步枪背带式的宽边编织,既结实又别致;在棉布缝制的挎包上,用不同颜色的布条拼出简单的“八一”、“五角星”图案;甚至尝试用柔软的麦秆和碎布头,编出小巧可爱的坦克、飞机模型,可以作为孩子们的小玩具,或者搭配在编织篮上作为装饰。
“张主任,您看这些行不行?咱们不搞花里胡哨的,就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微变一变,加点咱们部队的特色。”沈青禾将草图铺在桌上,语气诚恳。
张主任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端详,越看眼睛越亮。她拿起那张画着“步枪背带提篮”的草图,手指在上面摩挲着:“这个好!这个提手编法看着就结实,样子也精神,像咱们当兵人用的东西!”她又看向那些小模型,笑道:“这些小玩意儿,孩子们肯定喜欢,咱们厂里不少大姐手巧,做这个不费事,还能多个进项。”
“我就是这么想的。”沈青禾松了口气,“咱们可以先小批量试试,看看反馈。”
说干就干。沈青禾没有坐在办公室里指挥,而是直接扎进了车间。她和技术最好的几位老师傅一起研究新编法,手把手地教年轻些的军嫂如何拼接布艺图案。她不是生硬地灌输,而是先虚心请教传统的技法,再巧妙地融入自己的点子,往往能让复杂的步骤简化,或者让平淡的成品立刻生动起来。
车间里时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沈青禾挽着袖子,坐在小马凳上,手指翻飞地演示着新的收口技巧,周围围着一圈认真学习的军嫂。她讲解耐心,语言通俗易懂,丝毫没有文化人的架子。遇到难题,她就和大家一起琢磨,失败了就重来,没有丝毫气馁。她那股专注投入的劲儿,感染了每一个人。
“青禾妹子,你这脑袋瓜子是咋长的?咋就能想出这么多好点子?”快人快语的赵春梅如今是沈青禾的忠实拥护者,一边学着新花样一边啧啧称奇。
沈青禾笑了笑,手下动作不停:“就是瞎琢磨,想着怎么能让咱们做的东西更招人喜欢,大家也能多挣点补贴家用。”
她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里。这年代,谁家不想把日子过得更宽裕些?沈青禾带来的不仅是新花样,更是实实在在改善生活的希望。原本还有些因为之前流言对她心存疑虑的人,看着她踏实肯干、真心为大家着想的样子,那点隔阂也渐渐消融了。
第一批融入新元素的产品很快做了出来。果然,无论是带着“八一”标志的挎包,还是造型别致又结实的提篮,亦或是那些憨态可掬的小模型,一拿到部队内部的服务社试销,就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军官们觉得实用又有意义,家属孩子们更是对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短短几天,试销品就被抢购一空。服务社负责人主动找上门,要求增加订货量。
消息传回工厂,车间里一片欢腾。军嫂们看着自己亲手做出的东西这么受欢迎,脸上都洋溢着自豪和喜悦的笑容。张主任握着沈青禾的手,激动地说:“青禾,你真是咱们厂的福星!这下好了,咱们厂的活儿更多了,大家的日子也更有奔头了!”
面对赞誉,沈青禾依旧谦逊,她把功劳归于集体:“是大家手艺好,肯钻研,我一个人哪行。”但她眼底的光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亮。这种被需要、被认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价值的感觉,极大地慰藉了她因思念和担忧而略显空寂的内心。
工厂的事业步入快车道,学校的功课沈青禾也丝毫没有落下。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个个都憋着一股劲,学习氛围异常浓厚。沈青禾虽然有着现代的灵魂和知识底子,但对这个年代特定的政治理论、文史知识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深知,要想真正在这里立足,一纸文凭和扎实的学识是重要的基石。
白天在工厂忙碌,晚上她便挑灯夜读。小小的书桌上,摊开着《中国文学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旁边还放着她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心得和注释。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她沉静的侧脸,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阅书页的轻响。
她不再像刚穿越时那样,时常陷入对现代生活的怀念和迷茫。这个时代给予她的挑战和机遇,陆承军给予她的温暖和责任,以及她自己争来的这片小小天地,都像一条条坚韧的丝线,将她牢牢地系在了这片土地上。她要在这里扎根,要活得精彩,要等他回来,让他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沈青禾。
有时学得累了,她会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落到不知在何处执行任务的他身上。
“陆承军,你看到了吗?我在努力,我在变得更好。你也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安回来。”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她会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于书本之中。
她的刻苦和天赋很快在班级里显现出来。小组讨论时,她总能提出新颖独到的见解,又不显得突兀尖锐,往往能引导讨论走向深入。她的文章,文笔流畅,观点清晰,既符合时代要求,又隐隐透出一种超越时代的通透感,深受老师的赞赏。渐渐地,她不再是那个因为“军嫂”身份而被额外关注的插班生,而是凭借真才实学赢得了同学们的尊重。
一次现当代文学课上,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革命文学中女性形象”的分析论文。沈青禾没有简单套用当时的流行观点,而是结合自己两世的阅历,写出了女性在宏大叙事下的个体情感与成长,既有对革命精神的颂扬,也有对人性细微处的体察。论文交上去后,老师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仔细询问了她的思考过程,最后感叹道:“沈青禾同学,你的视角很独特,很有深度。好好努力,将来在文学上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这番肯定,让沈青禾的心潮久久难以平静。她仿佛看到了另一条可能的道路,一条与她前世梦想隐隐契合的道路。编剧是讲故事的人,作家也是。或许,她可以用手中的笔,记录下这个时代,记录下像陆承军那样默默奉献的人,记录下普通人的悲欢离合。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中悄然埋下。
忙碌而充实的日子过得飞快。家属工厂的新产品打开了销路,订单稳步增加,参与生产的军嫂们收入明显提高,大家对沈青禾更是信服。学校的课程她门优秀,成了老师眼中的得意门生。大院里的军嫂们提起她,不再是“陆营长那个乡下媳妇”的模糊印象,而是“有文化、有本事、待人还和气”的沈青禾。
赵春梅时常来串门,看着她案头堆满的书和工厂的图纸,又是心疼又是佩服:“青禾,你也别太拼了,瞧这瘦的。陆营长回来该心疼了。”
沈青禾总是笑笑:“没事,春梅姐,我挺得住。”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近乎透支的忙碌,是她对抗漫长等待和未知恐惧的唯一方式。只有在不断向前奔跑的时候,她才感觉不到那份蚀骨的思念和担忧。
偶尔,在夜深人静,完成了一天所有的事情后,她会打开那个铁盒子,指尖轻轻拂过那张信纸冰凉的边缘。泪水有时仍会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不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化作更坚定的决心。
她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如同将那份最柔软的情感再次珍藏。
窗外,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沈青禾走到窗边,望着那轮清冷的月亮,低声却清晰地说:“陆承军,我会让你看到的。看到我的成长,看到我的价值。所以,请你务必、务必平安归来。”
夜色中,她的身影单薄却挺拔,如同一株在风雨中努力向上生长的禾苗,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担忧化作了力量,思念铸就了成长,她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稳步前行,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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