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前线,靖海水师大营。
大皇子萧景衡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波澜。靖海侯严格按照圣旨,给予其“观军容使”应有的礼遇,安排他住在相对安全的后方营区,派了几名沉稳的老校尉陪同,负责讲解军情、引导观览,却绝不让他涉足任何实际的指挥决策。
起初几日,萧景衡只是远远地看着港口内林立的战船,听着校尉们讲述敌我态势、海战要点。他保持着储君应有的沉稳与谦和,认真倾听,偶尔发问,问题也多在后勤、民心等他所熟悉的政务范畴,对于具体的战术、炮位布置等,并不多言。
然而,战争的残酷,并不会因身份的尊贵而有所豁免。
一次,他正在营区听取关于“海上民壮”组织架构的汇报,远处突然传来了沉闷的炮声,随即警钟大作!一股试图渗透侦察的佛郎机小型快船队,与外围巡逻的水师哨船发生了交火。
“殿下,请随末将至了望塔暂避!”陪同的老校尉立刻起身,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
萧景衡被护卫簇拥着登上高高的了望塔。从这里,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海面上,几艘大夏哨船正与数量相当的佛郎机快船激烈缠斗。炮火轰鸣,硝烟弥漫,火箭拖着尾焰在空中交错。他看到一艘大夏哨船被击中船舷,火光迸溅,船员纷纷跳海;也看到英勇的“海上民壮”驾驶着小船,不顾危险地靠近,捞救落水的官兵。
这不是奏章上冰冷的伤亡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流血、挣扎、陨落。海风带来了硝烟与隐约的血腥气,萧景衡的脸色微微发白,握着栏杆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分明。他自幼学习的乃是圣贤之道、治国方略,何曾如此直观地面对过这等生死搏杀?
“那是王老五,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老校尉指着一名正奋力将落水同袍拖上小船的民壮,声音低沉,“那边跳海的,是张把总,上月刚得了儿子……”
平淡的话语,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具冲击力。萧景衡忽然意识到,每一个伤亡数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都是他曾立志要守护的子民。而坐在京城暖阁中批阅奏章,与亲临这血火前线,感受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听汇报。他请求靖海侯允许他,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近距离观看工匠抢修受损战船,去看军医如何救治伤员,甚至去聆听普通士兵和民壮们的闲聊。他看到了被炮弹撕裂的船板,触目惊心;闻到了伤兵营里浓重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气味;听到了士兵们对敌人炮械既愤恨又隐隐畏惧的议论,也听到了他们对新式火炮的殷切期盼。
他心中那份因身份而固有的、略带疏离感的仁慈,开始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迫切的责任感所取代。优柔,往往源于对代价认知的模糊。而在这里,每一个决策的代价,都清晰可见,那是鲜血和生命。
他给皇帝的密奏,内容也逐渐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略显空泛的“将士用命,海疆堪忧”,到后来开始具体分析敌方战术特点、我方防御薄弱环节、后勤补给的实际困难,甚至对“桃瑷书院”学子在技术攻坚中展现出的作用,提出了自己的观察和肯定。字里行间,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几分沉郁与务实。
靖海侯虽然从不与他讨论军机,但冷眼旁观,也能察觉到这位大皇子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温和与审视,偶尔会闪过思索与决断的光芒。
这一日,萧景衡站在海边,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以及海天之际那隐约可见的、被敌占据的岛屿轮廓。海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
“殿下,风大了,回营吧。”老校尉在一旁提醒。
萧景衡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定远方,缓缓道:“不碍事。校尉,你说,要怎样才能将那片岛,彻底夺回来?”
老校尉愣了一下,斟酌道:“需有更强的炮,更坚的船,更悍不畏死的兵,以及……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萧景衡沉默片刻,轻声道:“是啊,更强的炮,更坚的船……还有,更坚定的决心。” 他似乎是在回答校尉,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片被战火淬炼的土地,正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而一块名为萧景衡的璞玉,在其中经受着炙烤与锤炼,悄然改变着内在的纹理。属于他的那份刚毅与担当,正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慢慢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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