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青铜短剑,成了一道无形的契约。
赵高就像一个刚刚领到神只赐予的武器、并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卑微信徒,整个人都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他依旧每晚出现在墙头,但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好奇和羡慕。
那里面,多了一种东西——一种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狂热。
他带来的消息,也不再是街头巷尾的琐闻。
他开始向政汇报一些真正有分量的情报,尽管这些情报依旧零碎、模糊,且往往夹杂着他自己无法分辨的谣言。
“……宫里传出来的……说大王最近总是咳血,几个太医都被关起来了。”
“……我听一个以前在宫里当差的老人说,华阳夫人(指华阳太后,此刻还是安国君的宠妃)派人送了信给平原君,好像是为了……为了公子的事。”
“……城西的军营,昨天夜里调动得很频繁,好像是长平那边的战事又紧了。”
赵高在汇报这些消息时,声音压得极低,神情紧张而又兴奋。
他像一个初出茅庐的间谍,为自己能刺探到这些机密而感到一种隐秘的、混杂着恐惧和骄傲的快感。
而政,则成了最高明的情报分析师。
她静静地听着,任由赵高将那些真假混杂的信息倾泻而出。
她的大脑,则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筛选机,迅速地剥离掉那些情绪化的、不确定的外壳,提取其中最有可能的事实核心。
“赵王咳血”,意味着赵孝成王的健康状况正在迅速恶化。
一个君主的健康,直接关系到国家的稳定。
一个动荡的、随时可能陷入权力真空的赵国,对她这个秦国质子来说,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华阳夫人与平原君通信”,这几乎坐实了她之前的猜想。
吕不韦不仅在邯郸布局,更在秦国国内,通过运作华阳夫人这条线,为她的父亲异人(子楚)铺平继承王位的道路。
她和母亲在邯郸的安危,直接与秦国国内的政治博弈挂钩。
“城西军营异动”,则印证了前线战事的紧张。
这说明秦赵之间的长平之战,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
战争的走向,将最终决定她这个质子的价值是水涨船高,还是变得一文不值。
这些由赵高提供的、支离破碎的情报,如同一条条细细的丝线,被政在脑海中,逐渐编织成一张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的大网。
这张网,覆盖了赵国的宫廷,秦国的朝堂,以及决定两国命运的血腥战场。
她虽然身处这座小小的巢中,但她的视野,却已经通过赵高这个眼线,延伸到了千里之外。
政很清楚,赵高提供的情报,其价值不在于精准,而在于方向。
它们像一个个风向标,让她能够提前感知到风暴的来临。
但她还需要验证,需要更可靠的信息来源,来与赵高的情报进行交叉比对。
这个更可靠的信息来源,就是那个每隔三日便会前来的、吕不韦的清瘦文吏。
政开始用一种更高明的、不着痕迹的方式,去刺探他。
她不再直接索要书简,而是会提出一些看似天真、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
“先生,书上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前线的将军,和朝堂上的君主,想法不一样了,那该听谁的呢?”
她会在男人前来时,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个问题,表面上是在探讨兵法,实际上,却是在试探吕不韦对长平之战前线将领(白起)与秦昭襄王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的看法。
清瘦男人显然不会直接回答。
他只是微微一笑,滴水不漏地回应道:“公子,将在外,当以社稷为重。君主在内,亦当以社稷为重。心若一致,则无分歧。”
这种回答,虽然圆滑,但其态度,本身就是一种信息。
它表明吕不-韦阵营,在此刻,倾向于维护君主的权威,不希望看到将领功高震主。
政还会问一些关于商人的问题。
“先生,一个商人,如果有很多很多的钱,他能买到天底下所有的东西吗?比如……爵位?”
这个问题,更是直接指向了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核心战略。
清瘦男人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警惕。
“公子,天下万物,皆有其价。但真正的重器,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它需要的是时机、眼光,以及……诚意。”
“诚意”。
这个词,被他轻轻地吐出,却像一枚钉子,钉进了政的心里。
她知道,这是吕不韦在通过他的口,向自己传递信息。
他们需要政的配合,需要她展现出值得投资的诚意。
通过这种与赵高的暗线和与文吏的明线之间的交叉验证和信息碰撞,政对整个时局的把握,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七岁孩童所能企及的范畴。
她甚至比身处局中的很多人,看得更清,更远。
她就像一个藏在幕后的棋手,冷静地观察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动态。
白起是秦国的利剑,范雎是秦王的权臣,平原君是赵国的支柱,廉颇是赵国的盾牌……
而吕不韦,则试图成为那个操控着所有关键棋子的、最大的执棋者。
至于她自己……
政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根沉重的海棠木棍。
她现在,还只是一枚被重重保护、等待着时机,去将军的棋子。
但她不甘心只做一枚棋子。
她利用着赵高这枚被她策反的眼线,利用着吕不韦提供的所有资源,疯狂地汲取着力量和信息。
她在为自己,积蓄着跳出棋盘的资本。
某天深夜,当赵高又一次汇报完他打探来的消息后,政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他下达了一个指令。
“明天,你去城西的铁匠铺附近转转。”
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不想听你看到什么。我想知道,你闻到了什么。”
赵高愣住了。
“闻……闻到什么?”
“煤炭的味道,铁锈的味道,还有……血的味道。”
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去数一数,有多少辆运送兵器的马车从那里出来。别用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和鼻子。”
赵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明白政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但他能感觉到,这是一种考验。
一种从单纯的信息传递者,向更专业的情报人员转变的考验。
他不知道,政是在通过他,来印证一个可怕的猜想。
长平之战的惨烈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邯郸城内的兵器生产,必然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
战争的绞肉机,已经开动到了极致。
而当一方的血被流干时,另一方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些手无寸铁的……质子。
风暴,就要来了。
她必须在这场风暴来临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而赵高,这个她亲手调教的眼线,将是她在这场风暴中,最重要的预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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