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的深秋,寒意刺骨。
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最终以一种极其戏剧化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在僵持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紧闭的院门,被缓缓地打开了。
走进来的,不再是那些杀气腾腾的赵国兵士,而是吕不韦的那位心腹管事,司徒缺。
他的身后,跟着几名仆役,手里捧着崭新的衣物、温热的食物,以及一个装满了金疮药和干净绷带的药箱。
司徒缺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职业化的恭敬微笑。
他仿佛完全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生死对峙,只是像往常一样,躬身行礼。
“让公子和夫人受惊了。归途的车马,已经备好。主人让小人,恭迎公子回秦。”
赵姬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看着那些散发着香气的食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恍惚之中。
一天前,她们还是即将被处死的阶下囚。
一天后,她们却成了即将被恭迎回国的贵人。
这天翻地覆的转变,让她那本就脆弱的神经,几乎要彻底断裂。
而政,只是冷冷地看着司徒缺,看着他那张没有任何破绽的笑脸。
她没有问,为什么。
她也不需要问。
她知道,这是吕不韦的手笔。
这是那个高明的棋手,在棋局终了时,前来收拾棋盘了。
“赵高呢?”
政开口了。
这是她在危机解除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问的,不是自己的父亲,不是秦国的局势,而是她那枚最忠诚、也最卑微的爪牙。
司徒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显然没想到,这位公子在经历如此大变之后,最关心的,竟然是那个不起眼的、住在隔壁的男孩。
但他掩饰得很好。
“回公子,赵高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主人已经将他妥善安置,他会与公子同车,一起回秦。”
得到了这个答案,政才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短剑。
那柄在她手中紧握了一天一夜的、沾染了她母亲鲜血的短剑。
归途,是一场沉默而压抑的迁徙。
一辆宽大而坚固的马车,在数十名秦国锐士的护卫下,缓缓地驶离了邯郸城。
出城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那些曾经对她们充满敌意的赵国守军,此刻都远远地避开,眼神复杂地,目送着这支队伍的离去。
车厢内,被分隔成了两个空间。
外间,是政和赵姬。
里间,用一道厚厚的帘幕隔开的,是赵高和他那个依旧在昏睡中的、被当作行李一样带上的母亲。
赵姬依旧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她时而看看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时而又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恐惧和陌生的眼神,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那场挟持的阴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了她们母女之间。
政则完全无视了母亲的目光。
她只是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但她的耳朵,却一直在听着。
听着车轮碾过土地的声音,听着护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更听着……帘幕后,那个属于赵高的、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
她知道,这辆马车,是一个新的牢笼。
一个由吕不韦的保护所构筑的、移动的牢笼。
在抵达咸阳之前,她的一举一动,依旧在吕不韦的监视之下。
车队行进了三天。
一路上,风平浪静。
那些护卫,纪律严明,沉默寡言。
他们只负责开路和警戒,从不与车厢内的任何人交谈。
司徒缺则像一个最周到的管家,将她们的饮食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顺利。
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政的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始终没有放松。
她知道,从邯郸到咸阳,路途遥远,中间要穿过秦赵两国犬牙交错的、最混乱的边境地带。
这里,不仅有两国的游骑散兵,更有无数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以及占山为王的盗匪。
这样一支携带着重要人物和明显物资的队伍,就像是黑夜里的一支火炬,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种过于平静的顺利,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吕不韦神通广大,早已将沿途的一切都打点妥当,扫清了所有障碍。
要么,就是……这平静的湖面之下,正酝酿着一场更可怕的风暴。
政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
尤其是,当这盘棋的棋手,不止吕不韦一个人的时候。
果然,在第四天的黄昏,当车队行至一处名为“断魂谷”的狭长山谷时,意外,发生了。
一支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山谷两侧的密林中,呼啸而来,“咄”的一声,死死地钉在了马车前的地面上。
箭羽上,绑着一块黑色的布条。
——死亡的预告。
整个车队,瞬间停了下来。
所有的秦国锐士,都在第一时间,拔出了腰间的青铜剑,迅速地组成了一个防御性的圆阵,将马车死死地护在了中央。
他们的动作,训练有素,显然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司徒缺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他撩开车帘,对着山谷两侧,沉声喝道:
“车内乃是秦国使节!不知是哪路好汉,在此拦路?若求财,我等愿奉上金帛,以结善缘!”
密林中,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呜的声响,像鬼魂在哭泣。
这种死寂,比任何叫嚣和威胁,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它说明,对方要的,不是财。
是命。
政在车厢内,透过帘幕的缝隙,冷冷地观察着这一切。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枕下的那柄精钢短剑。
她的心,在这一刻,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知道,这场迟来的淬火,终于开始了。
吕不韦为她安排的、那条用金钱和权力铺就的阳关道,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她将要走的,是一条需要用她自己的鲜血和杀戮,去开拓的……独木桥。
她缓缓地,撩开了隔着里间的帘幕。
帘幕后,赵高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他正坐在角落里,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烁着狼一般的、兴奋而又残忍的光。
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柄,政赏赐给他的、早已被他磨砺得锋利无比的青铜短剑。
四目相对。
无需任何言语。
两头被囚禁了太久的、来自黑暗的野兽,在这一刻,同时,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们知道,狩猎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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