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咸阳的惊雷,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化作一场席卷天下的狂风,越过函谷关,吹遍了三晋,渡过了黄河,震撼了整个东方六国。
消息传递的速度,比最快的战报还要迅疾。
那些往来于各国之间的商队、使节、以及潜藏在阴影中的探子们,用尽一切手段,将这个足以改写历史的秘闻,送回了各自君主的案头。
赵国,邯郸。
赵王宫的议事大殿内,气氛与数日前秦宫的压抑截然不同,这里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赵王偃(赵悼襄王)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拍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扬眉吐气般的快意。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大赵!秦人自取灭亡!自取灭亡啊!”
殿下,以大将军廉颇为首的文武群臣,脸上也大多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长平之战的阴影,如同梦魇般笼罩在赵国上空数十年。
秦国的每一次东出,都让邯郸的宫墙为之颤抖。
而现在,他们仿佛看到了这头西方的猛虎,自己拔掉了自己的利爪和獠牙。
“大王,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
一名谋臣出列,激动地说道。
“秦国立一八岁女王,朝纲必将大乱,人心必将离散。其宗室不服,老将寒心,国力必将内耗。我大赵当此之时,应联合五国,效仿昔日信陵君,合纵攻秦!一举攻破函谷关,令其十年之内,再无力东出!”
“不错!”
另一名大臣附和道。
“秦国此举,悖逆人伦,有违天道,天下共击之,师出有名!我等可传檄天下,历数秦国之罪状,号召山东六国,共伐无道!”
廉颇,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虽然也认为这是个机会,但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一生都在与秦军作战,深知那支军队的可怕。他沉声问道:“秦相吕不韦,乃当世枭雄。他既敢行此逆天之事,必有万全准备。我等不可轻敌。”
赵王偃大手一挥,显然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他讥笑道:“一个商人,投机取巧,侥幸成功罢了!他能压得住秦国那些战功赫赫的宗室元老?能压得住蒙骜那样的百战老将?更何况,一个八岁的女娃娃,懂得什么治国用兵?寡人断定,不出一年,秦国内部必生大乱!到那时,我大军兵临城下,秦国自当土崩瓦解!”
他的话,引来了殿内一片附和之声。
在他们眼中,那个曾经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对手,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邯郸城的另一角,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内。
未来的兵法大家李牧,当时还只是一名在北方边境崭露头角的青年将领,因事回调邯郸。
他听着坊间流传的各种关于秦国女王的、充满淫秽与嘲讽的段子,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对同僚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同僚不解:“有何奇怪?秦人疯了而已。”
李牧摇了摇头,目光深邃:“秦法严苛,令行禁止,早已深入骨髓。吕不韦能以相邦之权,强行此事,说明他已完全掌控了咸阳的局势。他绝非等闲之辈。我们现在嘲笑秦国,就像是看到一头猛虎,因为生了一只异色的幼崽,就以为它不会再吃人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担心一件事。一个敢于打破数百年陈规,将一个女孩推上王位的国家,它的疯狂与决绝,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他的话,在周围一片喧嚣的嘲笑声中,显得那般微弱而不合时宜。
魏国,大梁。
魏王增(魏安厘王)的反应则要复杂得多。
他既有看到强邻自乱的窃喜,又有着一丝深深的恐惧。
窃喜的是,那个不断蚕食魏国土地的秦国,终于停下了脚步。
恐惧的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个曾经合纵五国,大破秦军于函谷关下的信陵君魏无忌。
信陵君早已被他猜忌,幽禁至死。
如今,面对这天赐良机,魏国朝堂之上,却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力挽狂澜、振臂一呼的擎天之柱。
“秦人……秦人竟立一女王……”
魏王增喃喃自语,他手中的酒杯都在微微颤抖。
他召集了群臣商议,但大梁的朝堂之上,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
大臣们提出的,无非是固守边境、静观其变之类的陈词滥调。
最终,魏王增疲惫地挥了挥手,下令加强边境防务,同时派遣使者,前往赵、楚、齐等国,探探他们的口风。
主动合纵,他已经没有那个胆气和能力了。
大梁城的市集中,一名来自秦国的丝绸商人,正被一群魏国人围着,七嘴八舌地打探消息。
“喂,秦人!听说你们的新大王,是个黄毛丫头?”
“哈哈,你们秦人是不是打仗打傻了,让个女人当王?”
那秦商脸上不见丝毫羞恼,反而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他抚摸着自己带来的精美丝绸,对众人说道:“各位有所不知。我王虽是女儿身,却是天命所归。她出生之时,便有紫气盘旋于邯郸上空。如今即位,更是天降祥瑞。先王遗诏中说,此乃我大秦将兴之兆,阴阳和合,方能一统天下。”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吹嘘,引来一片哄笑。
但人群中,有几个头脑清醒的士人,却笑不出来。
他们从这名普通商人从容不迫的言谈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秦国上下,似乎正在被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狂热的信念所统一。
楚国,郢都。
相较于北方的激动与观望,南方的楚国,则显得更为从容和……轻蔑。
楚考烈王坐在他那极尽奢华的宫殿里,听着令尹1春申君黄歇的汇报。
“女王?呵呵。”
考烈王轻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南方大国对西方蛮夷的优越感。
“秦人本就是虎狼之辈,不通礼仪,如今行此禽兽之举,倒也不足为奇。由他们去闹吧。”
春申君黄歇躬身道:“大王说的是。不过,赵、魏两国,恐有异动。我等是否要有所准备?”
考烈王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赵人刚愎,魏人怯懦,齐人自保,燕人无能。一群土鸡瓦狗,能成何事?让他们去与秦国斗个你死我活最好。我大楚,坐山观虎斗即可。”
他的目光,越过殿堂,望向了遥远的南方和东方。
对于楚国来说,真正的威胁,从来不是那个遥远的秦国,而是那些尚未被征服的百越之地,以及日益富庶、却偏安一隅的齐国。
在郢都的一处幽静的别院内,一位即将被送往某国进行政治联姻的楚国公主,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正在学习刺绣,听到侍女的讲述后,手中的针,狠狠地刺入了指尖。
一滴鲜血,染红了洁白的丝绢。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抹殷红,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荒谬,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向往。
凭什么,生为王女,命运就只能是绣花、联姻,成为男人政治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凭什么,她就不可以像那个秦国的女孩一样,站在朝堂之上,俯瞰众生?
这个念头,如同一粒被投进死水里的石子,在她的心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齐国,临淄。
天下最富庶的城池,稷下学宫2的辩论声,从未停歇。
秦国女王即位的消息,自然也成了这里最新的、最热门的辩题。
儒家、法家、道家、阴阳家……各派的学者们,为此争论不休。
儒生们痛心疾首,引经据典,论证女主当国乃是礼崩乐坏的极致表现,是亡国之兆。
他们认为,秦国此举,已自绝于天下文明之外,沦为蛮夷。
法家们则更为冷静,他们讨论的焦点是,吕不韦此举,是否符合秦国变法以来唯才是举的核心精神。
有人认为,这是法家思想最极致的体现,彻底摒弃了身份、宗法、乃至性别的束缚。
也有人认为,这是权臣弄权的极致,是利用法家之名,行篡逆之实。
而阴阳家的学者们,则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们开始从星象、五行、天人感应的角度,来解读这一异象。
有人提出,秦属水德,色尚黑,水性主阴。
如今立女王,正是阴阳合德,水德大盛之兆,预示着秦国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来完成统一天下的天命。
这一番论调,新奇而大胆,引来了无数的辩驳和追随者。
齐王建,这位性格温和的君主,饶有兴致地听着臣子们汇报稷下学宫的辩论。
他不像其他君王那般激动或恐惧,反而像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
他对相邦后胜说道:“秦国之事,就由他们去吧。我大齐,物阜民丰,甲坚兵利,有强兵数十万,又有天险可守。秦人便是生出三头六臂,也奈何我不得。传令下去,通商照旧,但不必理会任何合纵的请求。”
“君王后3之策,果然高明。”
后胜谄媚地笑道。
在齐国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氛围中,秦国女王,更像是一个遥远的谈资,而非迫在眉睫的威胁。
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就这样在六国不同的反应中,发酵、升温。
嘲笑、轻蔑、贪婪、恐惧、观望……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此刻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决定他们各自国家的最终命运。
注释:
1令尹:楚国最高的官职名,相当于中原各国的相邦。
2稷下学宫:战国时期齐国设立的一处供学者议论、着述、讲学的场所,是当时天下思想文化交流的中心。
3君王后:指齐王建的母亲。
史书记载齐王建时期,齐国国政多由君王后主导,她奉行事秦谨,与诸侯信的和平外交政策,在其生前,齐国得以安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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