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47年,春。
秦王政十二年。
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咸阳上空。
自女王即位四年以来,秦国在蒙骜等老将的率领下,东出的步伐从未停止。
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巨兽,不断地蚕食着三晋的土地。
魏国的高都、汲县,赵国的榆次、新城,大片富庶的土地,被纳入了秦国的版图。
秦军的节节胜利,让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一种盲目的自信与乐观之中。
秦学宫培养出的新一代官吏,高效地消化着新占领的土地;
而从战场上获取的财富和奴隶,又进一步刺激着这个战争机器的运转。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女王在蓝田大营所描绘的那个东出美梦,顺利地发展着。
然而,一个人的归来,改变了这一切。
信陵君,魏无忌。
这位曾经窃符救赵、威震天下的战国四公子之首,在被其兄长魏安厘王猜忌、幽居多年之后,终于在魏国生死存亡之际,被重新启用,官拜上将军。
他的归来,如同一声惊雷,唤醒了早已被秦国打得麻木不仁的山东六国。
信陵君的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赵、韩、楚、燕,四国之君,皆因敬畏其名,纷纷派遣本国精锐,加入合纵联军。
一支由五国组成的、号称三十万的大军,在信陵君的统帅之下,浩浩荡荡,向着被秦军占领的河外之地1,发起了猛烈的反击。
消息传回咸阳,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朝堂之上,大多数臣子,包括相邦吕不韦在内,都认为这不过是六国又一次色厉内荏的挣扎。
“信陵君虽有虚名,然多年未曾领兵,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一位将军在朝会上,不屑地说道。
“我大秦名将蒙骜,率十万虎狼之师,足以将其击溃!”
吕不韦也点头道:“不错。六国联军,各怀鬼胎,号令不一,不过是一盘散沙。只需坚守城池,待其粮草不济,自当退去。”
唯有女王嬴政,在听完前线的军报后,久久不语。
她已经十二岁了。
每日的束胸,让她呼吸都感到困难,也让她原本就清冷的气质,更添了几分阴郁。
她看着舆图上,那支由五国联军组成的、巨大的红色箭头,直指蒙骜所部。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对身旁的李斯,低声说了一句:“传令蒙恬、王贲,让他们所在的卫尉军,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立刻躬身领命。
战争的进程,印证了嬴政的不安。
信陵君魏无忌,向天下人证明了,他宝刀未老。
他没有选择与秦军坚守的城池硬碰硬,而是以其神出鬼没的机动,不断地骚扰、疲敝秦军。
他利用五国联军兵力上的优势,频频设伏,截断秦军的粮道。
蒙骜,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他面对的,不再是各自为战、可以被他轻松击破的单一国家军队。
他面对的,是一个由当世最杰出的军事天才所捏合起来的、拥有统一意志的强大整体。
秦军引以为傲的单兵作战能力和军阵优势,在信陵君那天马行空般的战术指挥面前,处处受制。
决战,在黄河以西的一片开阔地爆发。
史称,河外之战。
信陵君以韩、燕之军为左翼,赵、楚之军为右翼,亲率魏国最精锐的魏武卒2为中军,向秦军发动了总攻。
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暮。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秦军将士,表现出了他们一贯的悍不畏死。
他们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死战不退。
但是,他们败了。
在信陵君那近乎完美的、教科书般的指挥之下,五国联军的协同作战能力,被发挥到了极致。
秦军的阵线,在承受了数个时辰的轮番冲击之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溃败,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蒙骜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突围而出,率领残部,狼狈地向函谷关方向撤退。
秦军大败!
这是自长平之战以来,秦国在正面战场上,所遭遇的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
十万大军,折损近半。
四年来攻占的河外之地,尽数丧失。
秦军,被硬生生地,打回了函谷关之内。
消息传回咸阳,举国震动。
那个战无不胜的神话,破灭了。
咸阳城内,一片哗然。
民众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慌的神色。
他们不敢相信,强大的秦军,竟然会败得如此之惨。
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了一团。
“败了……怎么会败了?”
“信陵君……信陵君竟恐怖如斯!”
那些曾经叫嚣着要击溃联军的将军们,此刻都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宗正嬴溪和他身后的宗室集团,虽然表面上同样哀戚,但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他们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启禀大王,王太后!”
嬴溪第一个出列,声音悲愤。
“河外之败,乃我大秦开国以来,少有之奇耻大辱!臣以为,此败,非战之罪,乃指挥之过!是蒙骜将军,轻敌冒进,才致使我十万大军,埋骨他乡!”
“臣附议!”
另一名宗室大臣立刻跟上。
“蒙骜年事已高,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臣恳请大王,严惩蒙骜,以儆效尤,以谢国人!”
他们的矛头,直指兵败的蒙骜。
但真实的目的,却是要借此打击女王所倚重的军方势力,尤其是蒙氏一族。
吕不韦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这次失败,同样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作为相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刻,他必须找到一个替罪羊,来平息国内的怒火。
严惩蒙唔,似乎是一个顺理成章的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座。
王座之上,十二岁的嬴政,静静地听着臣子们的争吵、攻讦。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慌,甚至没有丝毫的悲伤。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败了,就是败了。”
“败于信陵君之手,不丢人。”
她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主张严惩蒙骜的人,都愣住了。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的目光,扫过殿下每一位臣子的脸。
“此战之败,不在蒙骜将军,而在你我,在整个秦国,都未曾真正了解我们的对手。”
“我们轻视了信陵君,我们低估了六国在生死存亡之际,所能爆发出的力量。这,才是失败的根源。”
她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下台阶。
她走到了宗正嬴溪的面前,停下脚步,抬起头,直视着他。
“宗正,你说,要严惩蒙骜将军?”
嬴溪被她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蒙骜兵败,理当受罚。”
“好。”
嬴政点了点头。
“那朕问你,若今日斩了蒙骜,明日,谁可为将,替朕去抵挡信陵君?是你吗?”
嬴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你?还是你?”
嬴政的目光,又扫向了其他几位附和的宗室大臣。
那些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一群只知在朝堂之上,攻讦同僚,却无一人敢于为国赴难的……废物。”
嬴政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传朕旨意!”
她转身,对着大殿,朗声宣布。
“蒙骜将军,虽败,但其罪不至死。朕,免其死罪,削其爵位,令其闭门思过。”
“其二,此战之中,所有战死之将士,其家属抚恤,加倍!所有伤残之士卒,由官府奉养终身!”
“其三,以国丧之礼,为河外阵亡的五万将士,立碑!朕,要亲自为他们致哀!”
“其四……”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炽热的光芒。
“在秦学宫,增设一科,名为知彼。专门研究六国之地理、人文、将帅、乃至君主之喜好。朕要我大秦未来的每一个将领,每一个谋臣,都对我们的敌人,了如指掌!”
她这一连串的旨意,条理清晰,恩威并施。
既安抚了军心,又收买了民心,更展现了她直面失败、卧薪尝胆的决心。
那些原本想借机发难的宗室,彻底傻眼了。
他们发现,这场惨败,非但没有动摇女王的权威,反而成了她进一步收拢人心的机会!
吕不韦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在如此巨大的危机面前,表现出的冷静与果决,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恐惧。
他意识到,秦国这艘大船的舵,已经完全、彻底地,脱离了他的掌控。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
嬴政走回了王座前,她没有坐下,而是转身,面对着墙上那巨大的天下舆图。
她的目光,越过了函谷关,落在了魏国大梁的位置。
她的口中,用一种只有她自己和身旁的李斯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信陵君……魏无忌……”
“传令赵高,启动罗网。朕,要知道关于这个魏无忌的……一切。”
“他的朋友,他的敌人,他的喜好,他的弱点。以及……他那个猜忌他的兄长,魏王增的……一切。”
李斯闻言,心中剧震。
他瞬间明白了女王的意图。
在正面战场上无法战胜的敌人,或许,可以从别的地方,将他摧毁。
一把无形的、来自秦国的、最恶毒的刀,已经悄然出鞘,对准了那位功高盖世的救时英雄——
信陵君魏无忌的后心。
注释:
1河外之地:指黄河以西,被秦国占据的魏国土地。
2魏武卒:战国初期由魏国名将吴起训练的精锐重装步兵,曾以五万之众,击败秦军五十万,是战国时期战斗力最强的步兵之一。
此处泛指魏国的精锐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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