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二十七年(前220年)。
统一天下的兴奋感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治理”的漫长折磨。
咸阳宫的深夜,静得能听见灯芯爆裂的声音。
嬴政坐在案前,身旁堆放着如小山一般的竹简。
按照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日夜批阅奏章,不至一百二十斤(约30公斤),不得休息。
这是一个恐怖的工作量。
每一卷竹简都代表着一个郡县的生计,一场水旱灾害的汇报,或者是一起盗贼杀人的案件。
她必须看。
因为她不信任任何人。
丞相李斯虽然能干,但李斯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
在这个庞大的机器刚刚运转起来的时候,只有她亲自握住方向盘,这辆战车才不会冲下悬崖。
“哗啦。”
嬴政扔下一卷批好的竹简,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她的颈椎发出了抗议的脆响。
她的视力也开始有些模糊,那是肝血透支的征兆。
“陛下,夜深了。”
赵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羊羹,像鬼魅一样出现在阴影里。
“太医令说了,陛下若是再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垮的。”
“垮?”
嬴政冷笑一声,没有抬头。
“朕若是垮了,这天下谁来扛?是你吗?”
赵高吓得连忙跪地:“奴婢不敢!奴婢万死!”
嬴政端起羊羹,喝了一口。
很腥,但能提神。
“扶苏呢?”她突然问道。
“长公子……还在殿外候着。”
“还没走?”
嬴政看了一眼漏刻,已是三更天了。
“让他进来吧。”
※
扶苏走进大殿的时候,带来了一股深秋的寒意。
他已经二十岁了。
眉眼间像极了年轻时的嬴政,清秀,挺拔。
但他身上没有嬴政那种咄咄逼人的杀气,反而多了一种温润如玉的书卷气。
那是淳于越等大儒,用了十几年时间,精心雕琢出来的“仁君”胚子。
“儿臣,拜见父皇。”
扶苏恭敬地行礼。
嬴政看着这个被她视如己出的孩子(设定中为过继或收养的侄子),眼神复杂。
她希望他像把剑,锋利,坚韧。
可他偏偏长成了一块玉,温润,易碎。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在这耗着做什么?”
嬴政继续批阅竹简,头也不抬。
“父皇。”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卷早已写好的奏疏。
“儿臣听说,父皇下令收缴天下兵器,要在咸阳铸造‘十二金人’?”
“没错。”
嬴政的手笔未停。
“六国虽灭,但民间私藏兵器者众。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收了他们的兵器,融了铸成铜像,摆在宫门口当个景致,既消了隐患,又显了大秦威仪。有何不可?”
“可是父皇!”
扶苏急切地上前一步。
“收缴兵器也就罢了,但儿臣听说,随之而来的,还有对六国旧贵族的严苛迁徙令。将十二万户富豪强行迁入咸阳,这……这是在激起民变啊!”
“那些人刚失了国家,心中本就惶恐。此时若不行仁政抚慰,反而用严刑峻法剥夺其家产、迁徙其宗族,儿臣只怕……天下不服。”
“仁政?”
嬴政手中的笔终于停了。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扶苏。
“你也来跟朕谈仁政?”
“淳于越那个老匹夫,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嬴政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扶苏面前。
她比扶苏矮半个头,但气势上,却如泰山压顶。
“扶苏,你告诉朕。这五百年来,天下为什么打仗?”
“是因为诸侯不够仁义吗?”
“不。”
嬴政冷冷地说道。
“是因为他们手里有刀。”
“只要他们手里还有一把剑,他们就会想着复国,想着杀人,想着把这好不容易统一的天下,再撕成碎片!”
“你以为朕想做这个恶人吗?”
嬴政指着自己那张疲惫的脸。
“朕每天看一百二十斤竹简,朕在为了谁?朕在为了让这天下的黔首能有一口饭吃,能安安稳稳地睡个觉!”
“而那些旧贵族,他们占据着土地,隐匿着人口,私藏着甲胄。他们是长在帝国身上的毒瘤!”
“你让朕对毒瘤行仁政?”
“那是对天下人的残忍!”
“可是……”
扶苏咬着牙,依然倔强地抬着头。
“孔子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如今大秦以力服人,非心服也。若一味高压,正如这弓弦,绷得太紧,迟早会断的!”
“住口!”
嬴政猛地一挥衣袖,将案上的竹简扫落在地。
哗啦啦的响声,在大殿里回荡。
“修文德?修文德能挡得住匈奴的马蹄吗?修文德能填饱百姓的肚子吗?”
“你太天真了。”
嬴政看着扶苏,眼中满是失望。
“朕以为,让你去军中历练,看了杀人,看了流血,你会懂。”
“没想到,你还是被那些腐儒洗脑了。”
“你看见的是那十二万户贵族的眼泪。”
“而朕看见的,是未来可能因为他们造反而死的十二万万百姓的鲜血!”
扶苏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他不是害怕,他是痛苦。
一种观念无法相通的绝望。
“父皇……”
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儿臣只是不想让父皇……背负万世骂名。”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嬴政心底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地方。
骂名?
她嬴政这辈子,还在乎骂名吗?
从杀弟、囚母,到坑杀赵卒,再到灭六国。
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
“骂名,朕背了。”
嬴政转过身,背对着扶苏,声音变得无比冷硬。
“但大秦的江山,不能断。”
“出去。”
“回去抄写《韩非子》十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扶苏抬起头,看着那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起身,退出了大殿。
※
大殿里又恢复了死寂。
嬴政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赵高。”
“奴婢在。”
“你说……”
嬴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朕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
赵高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说道:
“陛下也是为了长公子好。长公子性情敦厚,只是被那些儒生带偏了。等过些日子,他自然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敦厚……”
嬴政苦笑一声。
“帝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敦厚。”
一阵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像是有把锯子,在锯她的脑壳。
嬴政身子一晃,扶住了案几。
“药……把夏无且的药拿来。”
赵高连忙奉上那碗黑漆漆的苦药。
嬴政一饮而尽。
但药效似乎越来越差了。
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和衰老感,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她不怕死。
但她怕死的时候,事情还没做完。
怕她一闭眼,扶苏就会被那帮儒生忽悠着,把她辛苦建立的郡县制给废了,把分封制再请回来。
把那个伟大的帝国,变回那个乱糟糟的周朝。
“朕不能老。”
嬴政看着铜镜里自己鬓角的那一根白发,喃喃自语。
“朕需要时间。”
“更多的时间。”
“赵高。”
嬴政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
“朕听说,齐地有些方士,自称能通神仙,求长生不老之药?”
赵高心头一跳。
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一旦英明的君主开始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那权力的缝隙,就会随之打开。
“回陛下。”
赵高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诱惑。
“确有其人。有个叫徐福的方士,上书说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徐福……”
嬴政念着这个名字。
理智告诉她,这是荒谬的。
韩非子说过,那些求神问鬼的都是骗子。
但身体的痛楚,和对帝国未来的焦虑,让她那颗坚硬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呢?
只要能让她再多活二十年,把这个帝国的地基夯实了。
“让他来见朕。”
嬴政闭上了眼睛,靠在冰冷的御座上。
“朕……想听听他的故事。”
此时的嬴政并不知道。
她刚刚赶走了一个想要用“仁义”救大秦的儿子。
却即将迎进一群想要用“仙丹”毒害大秦的骗子。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最朴素、也最致命的愿望——
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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