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这天,天放晴了。阳光穿透车间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照得那些刚打磨好的零件泛着亮闪闪的光。二柱已经能熟练地给车床换刀具了,虽然动作还有点慢,但每一步都按楚爷爷教的规矩来,额头上渗着汗也顾不上擦。小王则迷上了镗床,午休时还抱着图纸在机床旁琢磨,被张师傅拍了下后脑勺:“饭得吃,活儿才有力气干。”
新车间的地基开始画线了。楚爷爷拄着拐杖在空地上踱来踱去,时不时弯腰用石头在雪地上做记号:“东边得留宽点,方便叉车进出;西边靠窗,光线好,适合放检测台。”李骁龙拿着卷尺跟着量,楚娅凤举着相机,把老人认真的样子拍了下来:“这得放进厂史资料里,咱楚爷爷可是定海神针。”
小海不知从哪儿捡了个废齿轮,用红漆在上面画了朵花,偷偷放在刘师傅的灶台边。刘师傅看到时笑出了声,中午特意给这孩子多盛了勺肉:“等新食堂建好,给你留个专门放‘艺术品’的小架子。”
下午,耿经理带了个惊喜来——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车间门口,怯生生的。“这是县职业高中的,老师说想来实习,”耿经理解释,“不用付工资,管饭就行,就想跟着师傅们学手艺。”
张师傅眼睛一亮,拉着最瘦小的那个男孩到车床旁:“来,我教你认刀具,这可是吃饭的家伙。”王师傅则把另外两个领到镗床边,楚爷爷已经在地上画好了简易图纸:“先从看图纸学起,这是根基。”
车间里更热闹了。学生们拿着笔记本记个不停,二柱和小王倒成了“小师傅”,时不时帮着解答两句。乔惠的对讲机里又传来好消息:“周明轩说,物流车明天一早来拉第二批货,客户那边催着要呢!”
“没问题!”李骁龙对着对讲机喊,“今晚加个班,保证按时装货!”
暮色四合时,车间的灯全亮了,比白天还要亮堂。机器的嗡鸣、师傅们的叮嘱、年轻人的笑声混在一起,从敞开的窗户飘出去,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
李骁龙站在新车间的地基旁,看着远处老车间的灯一盏盏亮起,忽然觉得这厂子就像一棵大树,老根扎得深,新枝长得旺,风里雨里都立得稳稳的。
初九凌晨,车间的灯比往常亮得更早。李骁龙推开门,见楚爷爷已经坐在镗床边,手里捏着块油布,正一点点擦拭机床导轨上的霜。“天冷,机器也怕冻着。”老人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机油。
二柱和小王比他来得更早。两个小伙子围着新到的数控车床转,手里捧着说明书啃得入神,见李骁龙进来,赶紧问:“龙哥,这程序参数是不是得按材料硬度调?”李骁龙刚点头,张师傅就扛着工具箱进来了:“别光看说明书,机器跟人一样,得摸透脾气。”说着按下启动键,车床缓缓转动起来,在晨光里划出柔和的弧线。
职业高中的学生们带了个大惊喜——他们把课堂上画的机床结构图贴在了车间墙上,每张图旁边都歪歪扭扭写着“谢谢师傅”。王师傅看着直乐:“这比我年轻时画的强多了,回头我把我那本老图纸拿来,给你们当教材。”
中午吃饭时,刘师傅端出个新蒸的大馒头,上面用红豆摆了“开工大吉”四个字。这位厂里的老厨头,手脚麻利得很,凌晨三点就支起了灶台,此刻正用围裙擦着手笑:“这是给新车间的贺礼,刚才听施工队说,明天就能开始挖地基了。”小海举着馒头跑去找爷爷,楚爷爷咬了一大口,指着窗外:“你看那太阳多好,开春准是个好年成。”
下午,客户派来的技术员带着新设备图纸来了。一群人围着图纸讨论到夕阳西下,最后楚爷爷拍板:“就按张师傅说的改,老机床能兼容新程序,省下来的钱给大伙换批新防护镜。”年轻人们欢呼起来,老师傅们则互相递了个眼神——这厂子的好处,从来都藏在这些实在事里。
收工时,李骁龙在公告栏前停住了脚。耿经理刚贴上一张新通知:“新车间招工计划追加二十人,优先录取有机械操作基础者。”旁边还粘着张照片,是二柱和小王拿着楚爷爷送的锉刀,笑得露出白牙。
他往宿舍走时,听见身后有人喊“龙哥”。回头一看,二柱背着书包追上来,手里攥着张纸:“龙哥,这是我画的机床保养表,您看看对不对?”月光照在纸上,铅笔字一笔一划,透着股认真劲儿。
李骁龙接过表,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厂时,也是这样拿着张歪歪扭扭的图纸,追着师傅们问东问西。他拍了拍二柱的肩膀:“明天让楚爷爷看看,他准夸你。”
远处的车间还亮着几盏灯,那是张师傅带着人在调试新设备。李骁龙望着那片光亮,心里像揣着颗温热的种子——他知道,只要这车间的灯一直亮着,只要还有人愿意握着锉刀、盯着图纸、守着机床,这厂子的根就能扎得更深,枝叶就能长得更茂,日子就能像机床转出来的螺纹,一圈圈,扎实地往前绕。
初十的太阳把积雪晒得滋滋响,车间门口的招工公告栏前围了圈人。耿经理正给两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登记,其中一个举着磨出茧子的手说:“俺在汽修厂干过三年,拆过发动机,车床应该能上手。”
李骁龙刚把新到的合金料搬进仓库,就见楚娅凤举着张设计图跑过来:“龙哥,设计院把新车间的效果图发来了,你看这采光窗,够不够亮?”图上的新车间气派得很,大玻璃窗外画着几棵树,树下还有张石桌,“楚爷爷说,得留个歇脚的地方,忙完了能晒晒太阳。”
车间里,二柱正跟着张师傅学编程。小伙子手指头在键盘上磕磕绊绊,额头上急出了汗,张师傅倒不急,叼着没点燃的烟说:“别怕错,我头回碰数控机,把程序输反了,刀头都崩了。”说着从工具箱里翻出个锈迹斑斑的刀头,“留着给你们当‘警钟’。”
小王的镗床技术倒是见长。楚爷爷站在旁边看他操作,忽然喊停:“进给量再慢两格,这料贵,得跟伺候客人似的小心。”小王赶紧调参数,铁屑落下时,果然比刚才匀了不少。小海蹲在旁边数铁屑,数着数着跑开了——刘师傅在食堂门口支了口大锅,正炖着萝卜排骨汤,香味顺着风往车间飘。
午后,县职高的老师带着十几个学生来参观。孩子们趴在车床边,眼睛瞪得溜圆,看二柱操控机床切出螺旋纹时,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叹。楚爷爷把他们领到老镗床前,摸了摸冰冷的机身:“这机器比你们老师岁数都大,当年靠它挣回第一台新设备,机器老不老没关系,人心不能老。”
傍晚收工时,施工队来量尺寸,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着车间的嗡鸣,像支热闹的曲子。李骁龙帮着搬尺子,听见张师傅跟王师傅打赌:“赌新车间三个月内准能投产,输了的请大伙吃刘师傅的炖肉。”王师傅笑骂:“你当我不知道?刘师傅早把肉票备好了。”
二柱拿着张满分的检测单来找李骁龙,脸上的笑藏不住:“龙哥,楚爷爷说我这活能算合格品了!”李骁龙刚夸了他两句,小王也举着张单子跑过来,俩人的成绩就差了0.02毫米,又较上了劲,说明天要比钻孔。
月亮升起来时,车间的灯还亮着一半。李骁龙路过食堂,见刘师傅正给保温桶装汤,桶上贴着张纸条:“夜班师傅的宵夜,热乎的。”墙角堆着些新腌的咸菜,坛子上写着“给新徒弟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热乎劲。
他往宿舍走,踩着融化的雪水,脚下咯吱响。远处的新车间地基已经圈出了轮廓,像个刚埋下的种子。李骁龙忽然想起楚爷爷说的话:“厂子就像棵老槐树,得有人浇水,有人施肥,才能年年发新芽。”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间钥匙,冰凉的金属沾着点机油,却烫得人心头发热。
明天,又该是个热闹的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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