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会议的气氛，比预想的要激烈。工程部的负责人老周，一个在基地干了三十年的技术元老，对林溪理论模型指导下的一个新工艺方案提出了强烈质疑。他挥舞着厚厚的、边缘卷曲的图纸，嗓门洪亮：
“林博士，你这套模拟数据漂亮，我承认！但实验室是实验室，车间是车间！你这个公差要求，现有的加工水平根本达不到！强推下去，废品率会高得吓死人！”
几个工程部的骨干也纷纷附和，会议室里充满了技术路线上务实与前瞻的碰撞带来的火药味。
林溪坐在陆辰旁边，能感觉到整个项目的压力像实质一样压在每个人肩上。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等老周说完，才调出一组新的数据投影在屏幕上。
“周工，您说的这个问题，我们团队也预见到了。”她的声音清晰，并不提高，却足以压下现场的嘈杂，“这是过去两周，我们联合材料小组，针对您提到的三号特种合金，做的微观结构分析和韧性优化模拟。我们调整了热处理路径，虽然成本会略有上升，但可以将您担忧的加工合格率提升到可接受的范围。”
她展示的数据详实，甚至包含了与国内外同类加工水平的对比。老周凑近屏幕，拧着眉头看了半天，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审慎的思索取代。
“当然，这还需要工程部同仁的实际验证和调试。”林溪适时地补充，语气诚恳，“我们需要一起找到那个最优的平衡点。”
陆辰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沉默着，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转动。直到这时，他才开口，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老周身上：“老周，林博士的方案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成本问题，我和上面去沟通。你们工程部，牵头做可行性验证，一周内给我初步报告。有没有问题？”
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一锤定音。老张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陆总发话，我们尽力。”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林溪整理着笔记，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陆辰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应对得不错。”
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林溪心头一松。她知道，这在他那里，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压力也很大。”她轻声回应，收拾东西的手没停。
“知道。”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扛得住就行。”
那天之后，项目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林溪与工程部的磨合虽然仍有磕绊，但方向一致，阻力变成了动力。她和陆辰依然忙碌，但那种存在于同一空间下的默契感越来越强。
有时周末，他会开车带她去市郊，不是约会，更像是换一个环境继续工作。他会把车停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两人各自抱着笔记本处理事情，偶尔交流几句，或者只是沉默地享受片刻脱离实验室高压的宁静。
一个周五的晚上，两人因为一个突发的技术问题，在实验室熬到近凌晨。问题解决时，窗外竟飘起了北京冬日罕见的小雪，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飞舞，静谧无声。
回到公寓，两人都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气。陆辰脱下大衣，径直走向厨房：“煮点面吃？”
林溪点点头，蜷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他在开放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肩颈的线条，烧水的声音，切葱花的声音，构成一种平凡却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面很快煮好，是简单的阳春面，汤清味鲜，驱散了寒意。两人隔着餐桌，安静地吃着。屋子里很暖，窗户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将外面的飞雪和霓虹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吃完，林溪主动收拾碗筷。在她站在水槽前冲洗时，陆辰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他没有帮忙，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
水流声哗哗作响。
林溪能感觉到他的靠近，比在实验室控制室那次更近，也更具有某种明确的意图。她的脊背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心跳开始失控。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关掉了水龙头。
骤然降临的寂静里，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溪。”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
她转过身，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深邃冷静，而是翻滚着某种压抑已久、终于到达临界点的汹涌情绪。那里面有疲惫，有欣赏，有长久以来的克制，还有一种她从未如此清晰感受过的、赤裸的渴望。
他没有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低下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它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安慰，也不是带着离愁的预演。它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攻城略地，席卷一切。是他所有隐忍的沉默、所有无声的守护、所有并肩作战的认同，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的原始能量。
林溪手中的碗滑入水槽，发出一声轻响。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生涩却坚定地回应了这个吻。
实验室的轰鸣，项目的压力，未来的不确定性……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吻远远推开。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唇齿间的温度，和那如同解冻春潮般汹涌澎湃的情感。
临界点，终于被冲破。
窗外，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这座城市白日的喧嚣，也温柔地覆盖了这个角落里，两个孤独而强大的灵魂，终于向彼此彻底敞开的、寂静轰鸣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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