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走了五日。
连日的奔波,即便是修士之身,也难免沾染上几分风尘。好在阙水葫芦的恢复虽慢,却胜在持续不断,陆琯丹田内的法宝光华,已从最初的黯淡,渐渐恢复了几分润泽。
愈发靠近府城,路上的车马行旅络绎不绝。
“【陆兄,你看!】”
谢清书指着远处地平线上的一抹城郭轮廓,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那就是曲阳县城了!过了曲阳,再行两日路程,咱们就到九川府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终于要熬出头的轻松,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这座熟悉的县城时,彻底松弛了下来。
这里虽不是谢家本宅,但作为九川府的门户,谢家的影响力早已根深蒂固,在他看来,到了这里,便等同于回了家。
陆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座县城规模不小,青灰色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温和的光。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心中的警惕,却未曾有半分松懈。
进了曲阳城,一股与山野截然不同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展,叫卖声、车马声、行人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幅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谢清书熟门熟路地领着陆琯,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座挂着“谢氏商行”牌匾的三层楼阁前。
“【陆兄,你在此稍候,我进去知会一声,让家里的护卫过来接应】”
谢清书整了整衣衫,神情恢复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派头。
陆琯不置可否,寻了个街角的茶摊坐下,静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谢清书从商行里走了出来,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带了些许悻悻然。
“【怎么了?】”
陆琯问道。
“【唉,别提了】”
谢清书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
“【商行的朱管事说,城中护卫人手紧张,暂时抽调不开,让我们先在城中住下,他会立刻派快马回报主宅,最迟明日午后,主宅的护卫队就能赶到】”
他言语间满是郁闷。
“【我看那朱管事就是个老油条,阳奉阴违,怕是觉得我这趟出门惹了麻烦,不想沾手罢了】”
陆琯心中了然。大家族内,派系林立,人情冷暖是常态。
这朱管事未必是恶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选择最稳妥的应对方式,倒也符合常理。
只是,这无形中,又给他们增添了一夜的变数。
“【无妨,找个地方住下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
谢清书点点头,心中的那点不快顷刻便被即将归家的喜悦冲淡。
“【走,陆兄,我带你去福源酒楼!那里的‘糟香骨’是一绝,我小时候每次随父亲来曲阳,都必定要尝一尝。今晚我做东,定要好好酬谢陆兄一路上的帮护之恩!】”
他兴致勃勃。
福源酒楼在曲阳城里颇有名气,此刻正值饭点,楼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店小二眼尖,见二人衣着不凡,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引至二楼一处靠窗的雅座。
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楼下熙攘的街景,又不似大堂那般嘈杂。
谢清书显然是饿了,也是真的放下了心防,点起菜来毫不含糊,将福源酒楼的几道招牌菜报了个遍,又要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酿。
酒菜很快送上。
谢清书为陆琯斟满一杯酒,双手举杯,神情郑重。
“【陆兄,这一路若非有你,清书我早已是山道上的一具枯骨。大恩不言谢,这杯酒,我敬你!】”
陆琯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桂花酿的清甜在口中化开,谢清书的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他聊着谢家园林里的四季景色,聊着自己那位严厉却博学的父亲,和那位总爱塞给他各种武功话本的慈祥母亲。
他眼睛里闪着的,是对家的眷恋,是对未来的憧憬。
陆琯静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二楼。
酒楼里很热闹,食客们划拳的,聊天的,高谈阔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将人间烟火映照得温暖而安详。
太正常了。
正常得,就像一潭死水。
他敏锐的神识,如一张无形的网,早已铺满了整个酒楼。
他能“听”到楼下账房先生拨动算盘的清脆声响,能“闻”到后厨灶火里柴薪燃烧的松木香,甚至能“看”到邻桌一位胖商人藏在袖口里的玉珏。
但就在刚才,一盏茶的功夫前,酒楼外那条原本喧闹的街道,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并非死寂,而是那种属于活人的、流动的声音消失了。车马不再经过,小贩收了摊,连更夫的梆子声,都绕开了这条街。
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杀意,从四面八方缓缓渗透进来,像是潮湿的雾气,无孔不入。
它们并不集中,而是分散成数十股,将整座福源酒楼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这些杀意的主人,远比野狼谷那群乌合之众要专业得多。他们懂得收敛,懂得潜伏。
“【……等回了家,我一定带陆兄去见我爹!我爹最是敬重英雄好汉,他要是知道陆兄你的本事,定会引为知己!到时候……】”
谢清书还在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未来。
“【别说话】”
陆琯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瞬间打断了谢清书的话。
“【啊?】”
谢清书一愣,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陆琯没有看他,视线穿过窗棂,望向对面黑漆漆的屋檐,那里,伏着三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我们被包围了】”
他陈述着一个事实。
“【什么?】”
谢清书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方才的醉意和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包……包围了?怎么可能!这里是曲阳,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了朱管事的推诿,想起了那不知身份的幕后黑手。对方既然敢在九川府的地界上动手,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曲阳县城?
一股寒意涌出,他握着酒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客官,您的‘糟香骨’来了,趁热吃!】”
就在这时,一个店小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招牌菜,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他步履轻快,笑容可掬,与酒楼里其他的伙计并没有任何区别。
谢清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正要摆手说不要,却见陆琯对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谢清书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店小二身上。
他看着对方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看着对方手上因为常年端热盘而留下的红印,看着对方腰间那条因为油腻而显得有些发黑的围裙。
一切都天衣无缝。
然而,陆琯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看到,这个“店小二”走过来时,双脚落地极轻,每一步的间距都分毫不差,这是顶尖轻功的基础。
他看见,对方端着盘子的那双手,虎口与指节处布满了细密的、早已融入皮肉的老茧,那绝不是端盘子能磨出来的,而是常年握持一种薄而锐利的兵器所留下的痕迹。
他还看到,在那盘香气四溢的“糟香骨”下面,盘底与托盘之间,藏着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闪烁着幽光,显然淬了剧毒。
最致命的,是对方的呼吸。
绵长,平稳,几乎微不可闻。那不是一个终日劳碌的店小二该有的,而是一个将内息修炼到极高境界的杀手,才具备的特征。
这是一个伪装得毫无破绽的死士。
“【有劳了】”
陆琯微微一笑,仿佛毫无察觉,甚至还客气地欠了欠身。
店小二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将菜盘稳稳地放在桌上,就在他躬身放下菜盘,手指即将触碰到盘底毒针的那一刹那。
陆琯动了。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端坐原位,左手捏着的竹筷,随意地向前一递。
这个动作,轻描淡写,就像是寻常食客要去夹一份远处的菜。
可在谢清书的眼中,这一瞬间,发生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没有看到陆琯的筷子是如何递出去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涟漪在空气中荡开。
那个正要直起腰来的店小二,脸上的笑容猛地凝固了。
他的眉心处,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随后,红点迅速扩大,一缕血线顺着他的鼻梁流下。他眼中的神采,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一样,变得空洞茫然。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他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盘子碎裂,淬毒的银针在灯火下闪过一抹妖异的蓝光。
而他,则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溅起一片尘埃。
陆琯缓缓收回筷子,将其平稳地放在筷枕上,整个过程,连一滴汤汁都没有溅出。
他内视丹田,阙水葫芦表面的光华,又黯淡了一丝。
这一击,依旧是本源之力。只是这一次,他将力量凝聚于无形,其势内敛,杀人于无声。
整个二楼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食客,所有的伙计,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具尸体,和那个依旧从容端坐的青衫书生。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杀!”
一声暴喝,从邻桌一个正在啃着鸡腿的壮汉口中发出。
他猛地将手中的鸡腿骨掷出,那鸡骨在空中发出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取陆琯面门!
与此同时,整个二楼,至少有十几名伪装成食客的杀手,同时暴起!
他们掀翻桌椅,从怀中、靴中、甚至食盒中抽出各种寒光闪闪的兵刃——短刀、软剑、判官笔、峨眉刺……
楼下,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兵器出鞘的摩擦声。
窗外,数道黑影如壁虎般攀上墙壁,撞破窗户,带着凌厉的杀气扑了进来!
福源酒楼,瞬间化作修罗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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