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云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幽深。
“在哪里见过?”
“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阿缘含糊地回答,她不能说出地府的存在。
“那里有很多很多那样的人,他们都很痛苦,也很恨。”
夜行云沉默了。
他看着手中的蟹粉酥,突然开口:“你说的那个‘幽都’,是一个杀手组织。”
阿缘眨了眨眼,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也不为钱财卖命。”夜行云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解释。
“他们只为了杀戮而存在,享受折磨和杀戮带来的快感。”
“他们就像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阿缘的心,沉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白天那些村民,为何会死得那么惨了。
“他们……为什么要杀那些村民?”她小声问。
“为了那块铁牌。”夜行云说,“那是‘幽都’高级成员的身份令牌,每一个兽首,都代表着一个等级。”
“这块令牌,应该是被某个村民无意中捡到了。”
“而‘幽都’的规矩,令牌丢失,必须找回。找不到,就杀光所有可能接触到令牌的人。”
阿缘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霸道、何等残忍的规矩!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南方?”
“因为有人,雇了他们。”夜行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有人想让这南方,变得更乱一些。”
他没有说雇主是谁,但阿缘已经猜到了。
景王,镇国公……甚至是,远在京城的那位皇帝。
“那你……”阿缘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拿着那块铁牌,他们会不会来找你?”
“他们会的。”夜行云冷笑,“本王,正等着他们来。”
他的话里,带着一股让阿缘都感到心惊的杀意。
她突然明白了。
夜行云不是憎恨“幽都”这个组织。
他是憎恨“幽都”里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事。
那块铁牌,只是一个引子,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仇恨。
“好了,不说这个了。”夜行云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将手中的蟹粉酥,放到了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酥皮簌簌地往下掉。
“味道不错。”他难得地评价了一句。
阿缘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吧是吧!”她骄傲地挺起小胸膛,“我推荐的,肯定没错!”
夜行云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三两口吃完那块蟹粉酥,然后拍了拍手。
“明天,本王要出门一趟。”他说。
“去哪?”
“去见一条鱼。”
“鱼?”阿缘的口水差点流下来,“什么鱼?清蒸还是红烧?”
夜行云:“……”
他觉得,跟这个小东西,永远无法进行正常的交流。
“是一条人鱼。”他耐着性子解释。
“人鱼?”阿缘更兴奋了,“是长着鱼尾巴的那种吗?能吃吗?”
夜行云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决定放弃沟通。
“你明天,跟本王一起去。”他直接下令。
“哦。”阿缘点点头,“有饭吃吗?”
“管饱。”
“好!”阿缘立刻答应下来。
第二天,夜行云没有穿他那身代表身份的锦袍,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劲装,看起来像个护卫头领。
阿缘也被小桃打扮成了一个小丫鬟。
只有玄影,依旧是那副黑漆漆的打扮,跟在两人身后。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客栈的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盐州城很大,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阿缘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看什么都新奇。
捏糖人的,耍猴戏的,卖各种小吃的……
她的眼睛完全不够用了。
要不是夜行云一直拽着她的手腕,她估计早就冲进人群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穿过繁华的市集,来到了一处偏僻的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大大小小的渔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和海水的咸湿味。
“王爷,就是这里了。”玄影指着码头尽头的一片区域。
那里,聚集着一群衣衫褴褛、面带凶相的汉子。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赌博,或喝酒,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悍匪的气息。
“他们是盐枭。”夜行云对阿缘解释道。
“盐枭?”
“就是私自贩卖官盐的亡命之徒。”夜行云说,“为首的那个,叫张海,外号‘海龙王’,是这盐州地界上,最大的盐枭头子。”
阿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一个简陋的棚子下,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壮汉,正光着膀子,和人掰手腕。
他的手臂,比阿缘的大腿还粗。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阿缘不解地问,“你要抓他们吗?”
“不。”夜行云摇头,“本王要收服他们。”
“盐州官场,从上到下,早就烂透了。”夜行云的声音很冷,“知府钱万金,是镇国公的人。他们和盐商勾结,垄断盐市,抬高盐价,每年不知贪墨了多少银子。”
“本王要查盐税,就必须先撕开这道口子。”
“而这些盐枭,就是最好的刀。”
阿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看向那个叫张海的男人。
然后,她愣住了。
她看到,在张海身上,盘踞着几根代表着贪婪和凶狠的黑线。
但与这些黑线相比,他身上那些代表着兄弟情义的红线,却更加粗壮,更加明亮!
这说明,这个人虽然是个亡命徒,却极重情义。
“他……好像不是坏人。”阿缘小声说。
“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夜行云淡淡地说,“只有……有没有用的人。”
他说着,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那群盐枭走了过去。
玄影紧随其后。
阿缘犹豫了一下,也连忙跟上。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盐枭们的警惕。
几十双带着凶光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拿着砍刀的盐枭站出来,喝问道。
夜行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那个“海龙王”张海的面前。
张海刚刚赢了掰手腕,正得意地大笑。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冷峻、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朋友,面生得很啊。”张海的声音,如同洪钟,“来我黑石滩,有何贵干?”
“找你。”夜行云言简意赅。
“找我?”张海笑了,“找我喝酒,还是找我入伙?”
“给你一个机会。”夜行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归顺我,或者,死。”
张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盐枭们,全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拔出了藏在身上的兵器。
码头上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小子,你很狂啊。”张海缓缓站起身,他比夜行云高了半个头,像座铁塔一样。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知道。”夜行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海龙王,张海。手下兄弟上百,掌控着盐州七成的私盐生意。暗地里,每年还要被知府钱万金抽走三成的利润。”
张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些事,都是他们内部的机密,外人绝不可能知道。
“你到底是谁?”他警惕的问。
夜行云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块令牌,丢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代表着皇家身份的玉牌。
张海的脸色,彻底变了。
“宸……宸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夜行云。
“现在,给你三息时间考虑。”夜行云说,“是带着你的兄弟们,跟我吃皇粮,还是现在就死在这里,给这码头添几具新尸。”
张海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单薄,却气场强大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如同鬼影一般的侍卫。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张海咬着牙问,“你们这些当官的,向来不讲信用!今天利用完我们,明天就把我们当夜壶给扔了!”
“就是!别信他!跟他拼了!”周围的盐枭们群情激奋。
夜行云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说,“而且,本王和那些废物,不一样。”
他偏过头,对阿缘说:“告诉他,他身上有什么。”
阿缘站了出来,看着张海,认真地说:“你身上,有很多红线,都很亮。它们连着你身后的那些人。”
“这说明,你很在乎他们。”
“你身上也有黑线,但不多。有一条最粗的,连着知府衙门的方向,线上显示两个字:‘屈辱’。”
张海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感觉自己的心事,被她看了个通透。
没错,他最恨的,就是钱万金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
他们这些兄弟,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点辛苦钱,却要被他抽走三成。
他早就想反了!
“好!”张海猛地一拍桌子,“我张海,就赌一把!”
他单膝跪地,对着夜行云,抱拳道:“我等,愿为王爷效力!”
“好。”夜行云点点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本王插在盐州的一颗钉子。”
“你们的任务,就是给本王搜集钱万金所有贪赃枉法的证据。”
“事成之后,本王保你们所有人无罪,并且,给你们一个真正的身份。”
张海的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谢王爷!”
他身后的上百名盐枭,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谢王爷!”
声音,响彻了整个码头。
阿缘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
她好像……又见证了一段关键因果的诞生。
她感觉到,自己神魂深处好像有股力量,似乎松动了。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这肃杀而激动的气氛。
阿缘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看着夜行云。
“我饿了。”
“我想吃……盐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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