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前一天，温景然失眠了。
这很不寻常。按照现代人的说法，她应该“考前焦虑”——紧张、担心、睡不着觉。但温景然很清楚，自己失眠的原因并不完全是紧张。
下午放学后，她和陆星辞又在复习室待了两个小时。和平常一样，他耐心地帮她梳理重点，解答难题，末了还像昨天一样，给她冲了热牛奶，给了她一颗奶糖。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温景然心里就是不安。
不是对考试的不安——这三次月考下来，她对自己的水平有了清晰的认知，知道该复习什么，知道该怎么应对。也不是对成绩的不安——她已经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能坦然接受。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像是有什幺重要的东西悬在半空，既没有落下，也没有飞走，就这么悬着，让她心神不宁。
晚上九点，她回到自己房间，摊开课本，想要最后再复习一遍重点。可眼睛盯着书页，思绪却飘得很远。她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图书馆的阳光，咖啡厅拿错的饮料，公交车上的瞌睡，复习室里的热牛奶和奶糖，还有陆星辞温柔的眼神，微红的耳根，安静陪伴的身影。
一切都太美好了。
美好得不真实。
美好得让她害怕。
害怕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一切都会消失。害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美好，害怕自己会在某个地方犯错，然后失去这一切。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温景然走到窗边，看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里有湿润的水汽。要下雨了。
果然，没过多久，雨就下了起来。
不是秋日那种细密绵长的雨，而是初冬的、带着寒意的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水痕。风声呼啸，卷着落叶在院子里打转。
温景然站在窗前，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
雨声很大，哗啦啦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一遍。夜色被雨幕模糊了边界，远处的灯火变成朦胧的光斑，在雨中摇曳不定。
她忽然觉得孤独。
虽然住在陆家，虽然和奶奶、和陆星辞相处得很好，虽然有了林晓雨这样的朋友——但在这个雨夜，她依然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那是属于“温景然”的孤独，是属于那个从乱葬岗上醒来、闯入这个陌生世界的灵魂的孤独。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是温景然？还是苏清沅？
是大雍朝温家的幼子？还是21世纪的高中生？
她努力扮演着“苏清沅”的角色，努力适应这个时代，努力活得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有些时候，比如现在，雨夜独处的时候，那些被她压抑的、属于“温景然”的部分，就会悄悄冒出来，提醒她——你不属于这里。
这种认知让她恐慌。
如果她不是苏清沅，那她是谁？
如果她只是暂时借用这具身体，那她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如果有一天，系统消失了，或者她完成了所有任务，是不是就要离开？
离开奶奶，离开林晓雨，离开……陆星辞？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温景然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想离开。
她喜欢这里，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特别是……陆星辞。
那个沉默却温柔的少年，那个会在她生病时彻夜守护的少年，那个会陪她复习到深夜、给她热牛奶和奶糖的少年，那个在笔记本里画满了她的速写、却从不宣之于口的少年。
她不想失去他。
可是，她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些吗？
她只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魂，一个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可悲的存在。
雨越下越大。风声呼啸，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像无数只手在焦急地拍打。温景然靠在窗边，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眼眶渐渐发热。
她好想找个人说说话。
可是能找谁呢？
奶奶已经睡了，不能打扰。林晓雨……她没法跟林晓雨解释这一切。系统？系统只会发布任务、给予奖励，不会理解人类的脆弱和恐慌。
那就只剩下……
温景然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号码——奶奶，林晓雨，还有……陆星辞。
她的手指悬在那个名字上方，犹豫着。
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吧？而且明天还要考试，打扰他休息不好吧？
可是……她真的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陆星辞。
温景然的心猛地一跳，手指颤抖着点开消息。
只有短短一行字：
“别紧张，早点睡，明天我会在考场外等你。”
字迹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简单，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可温景然看着这行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怎么知道她在紧张？
他怎么知道她睡不着？
他怎么知道……她需要这句话？
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机屏幕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温景然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重新看了一遍那行字。
“明天我会在考场外等你。”
不是“加油”，不是“别怕”，而是“我会在考场外等你”。
这是一种承诺。
一种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承诺。
他在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会在你看得见的地方，等着你。
温景然握着手机，把它紧紧贴在胸口。冰凉的机身很快就被她的体温焐热了，像一颗小小的、跳动的心脏。
窗外的雨还在下，风声还在呼啸。但此刻，她不再觉得孤独了。
因为有人知道她的不安，有人在意她的紧张，有人愿意在这样寒冷的雨夜，给她发来这样一句简单却温暖的话。
她想起那首情歌里的一段：
“雨夜很冷很孤独\/我抱着手机等你的消息\/屏幕忽然亮起\/你说别紧张我会等你\/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束光照进黑暗\/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你就在那里\/在看得见的地方”
当时听这首歌时，她觉得这句歌词写得太夸张——一条短信而已，哪有那么大的力量？
可现在，她懂了。
当你孤独无助时，当你在黑暗中挣扎时，有个人能感知到你的情绪，能适时地给你一句安慰，能告诉你“我在”——这种力量，足以驱散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温景然深吸一口气，在回复框里输入：“谢谢。”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输入：“你也是，早点睡。”
发送。
几秒钟后，手机又亮了。
陆星辞的回复：“嗯。”
就这一个字。
但温景然却仿佛能看见他此刻的样子——应该是在画室里，或者在自己房间，坐在灯下，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带着很浅的笑意。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打字时的动作——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表情认真而温柔。
这个想象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风声也不再那么凄厉，渐渐变得柔和。温景然重新走到窗边，看着雨幕中朦胧的街灯。
心里的不安和恐慌，像被雨水冲刷过一样，渐渐消散了。
她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这些问题依然没有答案。
但此刻，她不想再纠结了。
她就是她。是温景然，也是苏清沅。是大雍朝的少年，也是21世纪的女孩。她有两个世界的记忆，有两段人生的痕迹。也许这很矛盾，也许这很复杂，但这就是她。
独一无二的她。
而陆星辞认识的就是这样的她。他看到的不是完美的“苏清沅”，不是虚幻的假象，而是真实的、会紧张会害怕会失眠的她。
这就够了。
温景然关掉手机，躺回床上。窗外的雨声变成了背景音，淅淅沥沥的，像一首轻柔的催眠曲。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陆星辞发来的那句话：
“明天我会在考场外等你。”
一遍，又一遍。
像一句咒语，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像一句承诺，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她想，明天她一定会考好的。
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这份关心，不辜负这份陪伴，不辜负那句“我会等你”。
睡意渐渐袭来。
在陷入沉睡之前，温景然迷迷糊糊地想，明天见到陆星辞时，一定要对他笑一笑。
好好地、真心地笑一笑。
告诉他，她收到了他的安慰，也收到了他的承诺。
而她会带着这份温暖，勇敢地走进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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