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着穿过贫民窟狭窄的巷道,卷起细碎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那些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檐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片枯黄的草叶被风撕扯着飘落下来。
宁岚蹲在泥泞的地上,绣着金线的裙摆拖在脏污的雪水里也毫不在意。她专注地捧着一个约莫六七岁小女孩冻得通红的小手,那手上裂开的伤口触目惊心,像是被粗糙的柴火划破的。小女孩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乖,姐姐给你擦药。宁岚的声音比春风还要温柔,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渍。那帕子一看就是上好的云锦,此刻却毫不吝惜地沾满了血污。太子傅承沅半跪在一旁,素白的蟒纹锦袍下摆已经浸透了泥水。
他修长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箱,动作比平日里批阅军国大事的奏章还要谨慎。药箱里整齐摆放着各种名贵药材,都是太医院特制的伤药。
忍一忍,上完药就不痛了。太子的声音低沉温和,他取出一小罐药膏,用玉簪挑出一点,轻轻涂抹在小女孩的伤口上。那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小女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围观的贫民们窃窃私语,谁也没想到尊贵的太子和太子妃会亲自来这种地方。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明显的抽气声,只见王媒婆缩在墙角,眼睛瞪得溜圆。一个月前,正是她在茶楼里绘声绘色地描述太子妃被妖邪附身的亲眼所见。此刻,宁岚正将一件崭新的棉衣披在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身上。那棉衣用的是上好的松江棉,里子还絮着厚厚的丝绵。老妇人颤抖的手抚摸着光滑的布料,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娘娘,这、这太贵重了...老妇人嗫嚅着。宁岚笑着摇头:天寒地冻的,您穿着暖和就好。她细心地帮老人系好衣带,又转身走向一群年轻姑娘。来,我教你们绣荷包。她从侍女手中接过绣绷,手把手地教姑娘们穿针引线。
那些粗糙的手指笨拙地跟着她的动作,绣绷上渐渐浮现出歪歪扭扭的二字。宁岚眉眼弯弯,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轻声鼓励着:第一次能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王媒婆看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温柔可亲的女子,与她在茶楼里描述的披头散发、眼冒绿光的疯妇判若两人。她想起自己添油加醋的那些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时,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拉了拉太子的衣袖:殿下,我娘亲病了很久...太子傅承沅立即站起身:带我去看看。他转头对宁岚说:你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宁岚点点头,继续教姑娘们刺绣。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她恬静的面容上,哪里还有半分的影子?
王媒婆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太子妃娘娘,这是俺们自家腌的咸菜!卖豆腐的张大娘颤巍巍地递上那个粗陶瓦罐,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风中微微发抖。
瓦罐上还沾着些面粉,显然是今早刚擦拭过的。她局促地扯了扯打着补丁的棉袄下摆,您教俺闺女识字,俺......话音未落,浑浊的泪水已经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太子傅承沅接过瓦罐,指尖触到陶罐上残留的体温。
他小心地将这个朴素的礼物搁在马车旁,转身握住宁岚的手。
四目相对的刹那,傅承沅恍惚看见宁岚眼底的温柔。那抹温柔在晨光中散开,竟与七年前相府后花园里飘落的梨花如出一辙。那时她还是相府千金,他是微服私访的太子。一树梨花下,她捧着《女诫》却偷偷在书页间夹着《水经注》,被他抓个正着时羞红的脸,至今想起仍让他心头一颤。
殿下?宁岚轻声唤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傅承沅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她出了神,忙收敛心神扶她上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瞥见张大娘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土地,身旁跪着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那想必就是宁岚偷偷教了半年识字的学生。
深夜回宫的马车上,宁岚倚着傅承沅的肩头,就着摇曳的烛光翻看救济名册。朱笔勾画处都是她这三个月走访过的贫民区,墨迹未干的名字里藏着无数个张大娘。突然车身一个颠簸,名册从她膝头滑落,傅承沅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那些腌臜话,以后不会再有了。他的声音裹着松墨香,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宁岚知道他说的是今日朝堂上,那些指责太子妃抛头露面有失体统的奏折。傅承沅的指尖抚过她发间木钗——这是她执意要戴的,说金银珠翠去贫民区太招摇。
明日我便奏请父皇,在各州府广建女学。宁岚抬眼时,正看见他眼底倒映的万家灯火。车窗外,也正是皇城的万家灯火,她突然明白,所谓深情,不是花前月下的誓言,而是他愿为她将流言碾碎,化作照亮苍生的星光;是甘愿放下储君威仪,陪她收下一罐值不了几个铜板的咸菜;更是如同记得初见时那场梨花雨。
马车碾过宫门的青石板时,宁岚悄悄握紧了袖中的《女学章程》——这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写就的。粗陶瓦罐在车厢角落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咸菜的清香混着墨香,在车厢里酿成最动人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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