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毒影迷踪
扁衣子快步回到王郎中那间充满酸腐气味的土坯房，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既然判定为中毒，而非真正的时疫，那么治疗思路必须彻底转变。锁喉痧需宣散透邪，而此毒症状虽似，根源却迥异，当务之急是解毒、护心、保元。
“林顺！”她头也不回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去我住处，将那个青布包裹取来！要快！”
林顺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村尾的茅屋。他知道，扁衣子随身携带的布包，是她全部的家当，里面定有救命的奇药。
扁衣子则立刻着手处理眼前的危机。她先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盒，打开后，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针尖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过特殊药液的。她取出一根三棱针，动作迅捷如电，分别在两个昏迷孩童的指尖（十宣穴）和耳垂（耳尖穴）快速刺破，挤出数滴颜色暗红的血液。这与她之前观察到的体表鲜红疹点形成了微妙反差，更印证了她中毒的判断——毒素郁于营血，尚未完全化火外透。
“热水！干净布巾！再找些绿豆和甘草，越多越好，立刻煮成浓汤！”扁衣子一边施针放血，一边对吓得魂不附体的王郎中下令。王郎中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去张罗。
放血之后，扁衣子又取出一包淡黄色的药粉，散发着清凉的薄荷与苦涩的黄连混合气味。她用温水将药粉调和成糊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两个孩子红肿的咽喉外部。这是她特制的“冰解散”，能缓解局部肿痛，延缓毒素上行。
做完这些，林顺也气喘吁吁地抱着青布包裹跑了回来。扁衣子接过包裹，迅速打开，里面是数个大小不一的瓷瓶和皮囊。她取出一只翠绿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连屋内的污浊之气都被压下去几分。
“百花解毒丹……”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手下却毫不迟疑。她倒出两粒仅有米粒大小、却晶莹剔透宛如翡翠的丹丸，小心翼翼地分别塞入两个孩子的舌下，助其含服。此丹乃她采集百种解毒花草精华，辅以珍稀矿物炼制而成，能解百毒，护住心脉，极其珍贵，她数年也未必能炼成一炉。
喂下丹药后，扁衣子并未停手。她再次取出金针，这一次，她刺穴的手法更为精妙复杂，选取的是心俞、厥阴俞、内关等护心要穴，以独门手法缓缓渡入一丝温和的真气，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灯盏小心翼翼地添油，护住他们微弱的心跳和元气。
整个救治过程，扁衣子全神贯注，额角汗湿鬓发，但她手法稳定，眼神锐利，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林顺和王郎中在一旁看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按照吩咐，递送物品，更换热水。
时间在紧张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屋外围观的村民也屏息凝神，焦虑地等待着结果。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年纪稍大些的铁蛋率先有了反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一些，变成了病态的苍白。紧接着，另一个孩子也出现了类似的好转迹象。
扁衣子再次探了他们的脉搏，紧绷的神色终于稍稍缓和。“毒性暂遏，命……算是保住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连忙扶住炕沿才站稳。连续的高强度施救，对她本就未完全恢复的心神消耗极大。
“保住了？真的保住了？”铁蛋娘在外面听到，喜极而泣，差点瘫软在地。村民们也纷纷松了口气，看向扁衣子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但扁衣子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两个孩子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毒素并未完全清除，后续仍需精心调理，且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犹未可知。更重要的是——投毒之人！
她强撑着疲惫，目光冷冽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里正脸上：“中毒之事，绝非偶然。立刻封锁老槐树周围区域，严禁任何人靠近。村中所有水井、粮囤，都需派人严加看管，尤其是公共水源。”
里正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是是是！我马上安排！”
“还有，”扁衣子声音更冷，“今日接触过老槐树下石臼，或是在附近逗留过的所有人，尤其是孩童，都要仔细询问，看是否还有其他人接触过那‘糖豆’，或出现轻微不适症状。”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果断，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当年那个名动一方神医的威严。村民们此刻对她已是奉若神明，自然无有不从。
安排完这些，扁衣子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示意林顺扶她到一旁坐下休息，自己则闭目凝神，尽快恢复体力。玄霜安静地伏在她脚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村中秩序稍定，扁衣子刚缓过一口气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混乱的现场边缘。
是赵四。
他并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围拢过来，而是远远地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冷笑。当扁衣子冷冽的目光偶然扫过他时，他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挑衅似的扬了扬眉毛，然后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嘴里似乎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那神情，那姿态，与周围劫后余生的庆幸氛围格格不入。
林顺也看到了赵四，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和疑虑。他想起扁衣子之前当众揭穿赵四隐疾时，对方那羞愤交加、恨不得钻地缝的样子。难道……
扁衣子自然也注意到了赵四的异常。但她并未声张，只是眼底的寒意又深了一层。投毒之事，动机无非几种：仇杀、谋利、或制造混乱。赵四此人，品行不端，心胸狭隘，有作案动机。但若真是他，所用之毒竟能模仿“锁喉痧”症状，这绝非一个乡村混混所能掌握的知识。他的背后，是否另有其人？
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赵四的出现，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林顺，”扁衣子忽然低声唤道，“你悄悄跟着赵四，看看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记住，只需远观，切勿打草惊蛇。”
林顺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扁衣子的用意，郑重点头：“我明白！”他借着帮忙收拾的由头，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人群，朝着赵四离开的方向尾随而去。
扁衣子看着林顺消失在村巷拐角，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那包从石臼刮取来的毒物残留。她小心地取出一丁点，放在鼻尖再次仔细分辨那丝甜腻中带着苦杏仁底韵的气味。
这味道……隐隐约约，勾起了一段尘封的记忆。并非七年前的虎头坳，而是更久远以前，在她跟随师父学艺时，曾在某本极其偏门、近乎禁书的毒经残卷上，看到过一种记载……
“相思子……断肠草……辅以……鸩羽淬炼……”她喃喃自语，瞳孔骤然收缩，“难道是……‘相思断肠散’？！”
若真是此毒，其配制之法诡谲阴毒，早已失传多年，为何会出现在这偏远的山村？而且，此毒发作的症状，与锁喉痧确有五六分相似，但细微之处，却又更为酷烈！投毒者不仅心思歹毒，而且对医药毒理，绝非一无所知！
一股寒意，顺着扁衣子的脊梁骨悄然爬升。她原本以为，此次事件或许只是针对她而来的、利用她过往伤疤的报复。但现在看来，水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这小小的山村，似乎正被一张无形而危险的网，悄悄笼罩。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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