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事件后，苏晚晚行事愈发如履薄冰。她将那份惊疑与猜测深深压在心底，面上依旧是那个谨小慎微、专心画艺的苏女史。对赵女史，她也只是如常交往，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那包桂花糕真的只是寻常的分享。
然而，暗地里的探寻却未曾停止。她开始更加留意与重华宫、钦天监，乃至朝堂动向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在尚仪局整理文书时，她会格外留意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往来记录；在长春宫作画时，她会竖起耳朵，捕捉贤妃与容嬷嬷或是其他前来拜见的宫妃、命妇交谈中的只言片语。
这日，她奉命将一幅已装裱好的小屏风送至长春宫偏殿，那里是贤妃偶尔接待亲近宗室女眷的地方。将屏风安置妥当后，她正欲退出，却听见外面廊下传来贤妃与一位年长命妇的交谈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偏殿而来。
苏晚晚心中一紧，迅速环顾四周，偏殿内除了一架多宝格、几张桌椅和刚放置的屏风外，并无太多遮挡。情急之下，她闪身躲到了那架厚重的紫檀木多宝格之后狭窄的缝隙里，这里恰好被屏风的侧面挡住，若不特意绕过来查看，极难发现。
她刚藏好身形，贤妃便与那位身着诰命服制的老夫人走了进来。
“姑母且在此稍坐，喝杯茶歇歇脚。”贤妃的声音带着亲昵，苏晚晚认出那位老夫人正是贤妃的娘家姑母，承恩公夫人。
宫女奉上茶点后便被挥退，殿内只剩下贤妃与承恩公夫人两人。
苏晚晚屏住呼吸，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此刻出去更是死路一条，只能尽力缩小存在感，希望她们尽快离开。
承恩公夫人饮了口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忧虑：“娘娘，近来朝中似乎不甚平静。老身听闻，陛下因北境军饷及边镇将领调动之事，屡次申饬兵部与户部，连带着对几位皇子协理政务的表现也多有不满。”
贤妃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陛下励精图治，对臣工要求严些也是常情。几位皇子年轻，还需历练。”
“话虽如此，”承恩公夫人压低了声音，“可三殿下近来似乎颇为活跃，在兵部事务上屡有建言，虽有些稚嫩，却也引得一些军中老将暗自点头。反倒是二殿下……唉，性子未免太过仁厚了些。”
苏晚晚心中了然，二皇子萧钰乃已故元后所出，据说性情温吞，而三皇子萧铭生母位份不高且早逝，但显然更具锋芒。承恩公夫人这是替贤妃和二皇子着急了。
贤妃沉默片刻，才淡淡道：“钰儿性子是宽和了些，但守成之君，宽仁亦是美德。至于铭儿……年轻人锐气盛些也无妨，只是需知进退，懂分寸。前几日他来鉴画，态度倒是恭谨。”
“鉴画？”承恩公夫人有些疑惑。
“嗯，一幅前朝古画。”贤妃语气微妙，“借着鉴画的名头，说了几句软话，算是将前次容嬷嬷去重华宫的不愉快揭过了。这孩子，心思倒是比小时候深了。”
“娘娘不可不防啊！”承恩公夫人急切道，“他生母虽去得早，但外祖家毕竟在江南还有些根基，且他如今渐长，若再有些不该有的心思，拉拢了军中势力……”
“姑母多虑了。”贤妃打断她，声音里透出一丝冷意，“陛下正值盛年，龙体康健，谈这些为时过早。况且，这宫中、朝中，眼睛多着呢。谁若真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自然有人容不下他。”
她话中意有所指，苏晚晚听得心惊。贤妃口中的“有人”，指的是皇帝？还是其他潜在的竞争对手？
承恩公夫人似乎也听懂了，不再多言，转而道：“是老身糊涂了。只是娘娘也要早做打算才是。对了，听闻钦天监近日有密报呈送陛下，似乎关乎星象异动，陛下看后沉吟许久，还特意召墨云子入宫问话。”
钦天监！星象异动！
苏晚晚的神经瞬间绷紧！这与“量天尺”的预言有关吗？
贤妃的声音也凝重了几分：“此事本宫亦有耳闻。墨云子此人，深不可测，他执掌钦天监以来，看似不问世事，只究天象，但其立场暧昧，与几位皇子似乎都无深交，却又似乎都能说上话。陛下对他，倒是颇为信重。”
“正是如此才更需警惕。”承恩公夫人道，“星象之事，玄之又玄，若有人借此生事，蛊惑圣心……”
贤妃冷哼一声：“魑魅魍魉，也敢妄测天机？姑母放心，本宫心中有数。这宫里的风，往哪儿吹，可不是由几句虚无缥缈的谶语决定的。”
两人的谈话又转向了一些家常琐事和京中贵眷的趣闻。
苏晚晚躲在多宝格后，一动不敢动，腿脚早已麻木，后背也被冷汗浸湿。贤妃与承恩公夫人的这番对话，信息量极大！不仅印证了三皇子萧铭确实在积极经营势力，引发了贤妃一系的警惕，更重要的是，提到了钦天监的密报和星象异动！
陛下已经注意到了星象异常，并且召见了墨云子！这说明，“甲子之乱”的预言，并非空穴来风，很可能已经引起了最高层的关注！而贤妃对此似乎不屑一顾，但苏晚晚却能感觉到她那份不屑下的忌惮。
墨云子……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如实上报了观测到的星象？还是有所隐瞒，甚至……另有所图？
不知过了多久，贤妃与承恩公夫人终于起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远去，苏晚晚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艰难地从多宝格后挪了出来。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整理好微皱的衣裙，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这才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偏殿。
回到尚仪局自己的小屋，关上门，苏晚晚才允许自己流露出后怕与凝重。
局势的发展，似乎比想象中更快。星象异动已现端倪，朝堂波澜暗涌，皇子间的博弈日趋明朗化。而她，手握“量天尺”和那则致命预言，如同怀揣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贤妃的自信，源于她经营多年的势力和对皇权的认知。但苏晚晚却知道，那则预言并非虚无缥缈，它很可能真实地预示着一场巨大的动荡。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谁又能真正掌控风向？
她想起萧铭那深沉的目光，想起桂花糕里隐藏的图案。这位三皇子，似乎也在暗中布局，他对星象预言，又知道多少？
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是继续隐藏，等待风暴来临？还是……必须尽快选择一方势力依附，以求在乱局中自保，甚至……为父复仇？
苏晚晚走到窗边，看着宫墙上方那四角的天空，夕阳正将云层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如同泼洒开的血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那遥远天际传来的、沉闷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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