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那方素帕,如同揣着一块寒冰,紧贴着苏晚晚的手腕,不断散发着无声的警示与诱惑。那熟悉的星官符号,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召唤,将她强行从那短暂的、试图置身事外的幻梦中拖拽出来。
津门渡的喧嚣与朝堂的纷争,固然凶险,却尚在凡俗权谋的范畴。而这方绢帕,却将她再次拖回了那片神秘而危险的领域——星象、血脉、被封印的神殿,以及那似乎仍在暗中涌动的预言之力。
是谁?究竟是谁在一次次地引导她?目的为何?
她不动声色,将所有的惊疑与思量都压在心底最深处。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需要静养、温顺寡言的苏女史。只有在深夜,确认云袖已然熟睡,殿外守卫也因连日的紧绷而略显松懈时,她才会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再次取出那方绢帕,细细摩挲上面那个诡异的符号。
符号的线条古朴而扭曲,与她记忆中星图薄板、观星台刻痕,甚至父亲偈语薄片上的某些笔触隐隐呼应。这绝非偶然的刺绣花样,而是某种特定的、承载着信息的标记。
它想告诉她什么?仅仅是提醒她星象的存在?还是……在指引她某个特定的方向或时机?
她尝试着回忆脑海中所有关于星象的知识,尤其是与这个符号相关的星官位置、运行规律,以及与那“甲子预言”可能的关联。然而,信息太过匮乏,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难有头绪。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将绢帕再次藏好时,指尖无意中在符号的某个转折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凸起。
又是蜡?!
她心中一动,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开那处极其隐蔽的、几乎与绣线融为一体的蜡封。里面并非种子,而是……一小撮深蓝色的、闪烁着微光的粉末。
星尘?不,更像是某种特殊的矿物或药物研磨而成。
这粉末有何用?
她不敢贸然尝试,只能将其重新用蜡封好,连同绢帕一起,藏于妆匣最隐秘的夹层,与那枚偈语薄片和萧铭的玉佩放在一处。
接连出现的隐秘信息,让苏晚晚意识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送信之人对她了如指掌,甚至能穿透萧铭严密的封锁,将东西送到她触手可及之处。这份能耐,绝非寻常。
是墨云子留下的后手?还是那“断眉”背后势力的残余?亦或是……宫中某个她从未察觉的、更深藏不露的存在?
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危险更令人不安。
然而,这种不安并未让她恐惧退缩,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倔强与探究欲。她不喜欢这种被无形之手推着走的感觉。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否则,永远只能做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她的身体在汤药和那缕星辉的滋养下,已然好了七八成。虚弱感渐去,久违的力量感重新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契机,需要自己去创造。
这日,萧铭再次踏着夜色而来。他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疲惫,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津门渡的后续麻烦显然仍在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只是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坐在灯下看书的苏晚晚。
“殿下。”苏晚晚放下书,起身行礼。
萧铭摆了摆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身子可大好了?”
“已无大碍,谢殿下关心。”
短暂的沉默后,萧铭忽然道:“北境……局势有些不妙。狄人部落似有联合之势,叩关愈发频繁。朝中那些蠹虫,还在为粮饷之事扯皮。”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与一丝……罕见的无力感。
苏晚晚心中微动。他这是在向她倾诉?还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殿下运筹帷幄,定能克服艰难。”
“运筹帷幄?”萧铭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与疲惫,“有时候,人力终究难敌天数。譬如那津门渡之事,看似人为,其中又何尝没有几分……诡异的巧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锐利如刀:“孤有时在想,那则被埋葬的预言,是否真的就彻底失效了?还是说,它正以另一种方式,在暗中应验?”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跳。他终于主动提及了预言!是在怀疑津门渡之事与预言有关?还是在怀疑她?
她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殿下,预言虚无缥缈,晚晚愚见,与其寄望于星象,不若专注于眼前人事。津门渡之失,虽是损失,却也未必全是坏事。”
“哦?”萧铭挑眉,“此言何意?”
“此失暴露了漕运弊端,揪出了蠹虫,若能借此机会整饬漕运,肃清内患,稳固后方,对北境战事而言,长远来看,或许利大于弊。”苏晚晚缓缓道来,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只是,需要殿下有壮士断腕之决心,与……洞察秋毫之明辨。”
她这番话,既是在分析局势,也是在隐晦地提醒他,危机之中亦藏有机遇,关键在于他能否看清真正的敌人和隐患。
萧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良久,他才缓缓道:“你说得不错。是孤……有些心乱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殿下。”苏晚晚忽然开口叫住他。
萧铭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苏晚晚走到桌边,拿起那本旧账册,翻到记载着光化年间某次异常天象(并非荧惑守心,而是一次普通的星辰异动)的一页,指着旁边的空白处道:“晚晚近日翻阅此书,见先人记载,某次星辰异动之后,京畿地区曾发生过一次地动。虽不知真假,但想来,天象与地气,或有牵连。如今北境多事,京畿……亦当谨慎。”
她没有提及那方绢帕,也没有说出任何具体的预警,只是借古论今,用一个模糊的“可能”,再次投下了一颗问路的石子。这一次,她主动将“星象”与“现实”联系了起来。
萧铭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大步离去,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苏晚晚看着晃动的门帘,轻轻合上了账册。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萧铭如何理解,如何抉择。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仰起头,望向夜空中那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
星图再现,迷雾重重。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指引。
她必须主动去触碰那隐藏在星辰之后的秘密,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黑暗与危险。
袖中的指尖,悄然握紧。
这一次,她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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