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城从未如此安静地备战。
没有出征前的誓师大会，没有激昂的战鼓与号角，甚至连弟子间都鲜少谈论即将到来的行动。所有准备都在无声中进行，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平静却汹涌。
石头在突破后的第三天，正式出关。他没有立即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独自登上了万象星宫最高的“观星台”。此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东方天际尚未泛起鱼肚白，只有头顶的星河倾泻而下，为整座城池披上一层冷冽的银辉。
他需要这个独处的时刻，来消化星魂昨夜传递来的又一段破碎记忆。
那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某种存在的本能恐惧。星魂在沉眠中无意识地颤抖，仿佛梦见了极其可怕的事物。当石头以心神安抚时，捕捉到几个断续的词汇：“……冰渊之眼……直视即冻结……灵魂的囚笼……”
冰渊之眼。
听起来像是冰封王庭中的某个存在，或者……某种装置。
石头望向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远方，正是永寂冰原的方向。二十七天后，他将亲自踏入那片绝地，直面连星魂都感到恐惧的存在。
“代宫主。”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石头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星瑶。整个星宫，只有她敢在这个时辰登上观星台打扰他。
“筛选结果出来了？”他问。
“初步名单。”星瑶走到他身侧，递过一枚玉简，“按您的要求，十人小队，修为最低金丹初期，最高元婴初期——不算您在内。”
石头神识扫过玉简。名单上的名字大多熟悉:雪魄长老自然在列，她是极寒环境作战的不二之选；三位“破军”锐士营的幸存者，经历过碎星海峡血战，实战经验丰富；两名擅长阵法与封印的“天枢殿”弟子；一名精于丹药与疗伤的医堂执事；还有苏寒——那个拥有玄阴灵脉的筑基期女弟子，被特别标注。
“苏寒的修为……”石头沉吟。
“她昨日在玄冰试炼场突破至金丹初期。”星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惊讶，“而且是在零下百度的极端环境中自行突破的，突破后对寒煞的掌控力提升了三倍不止。雪魄长老说，此女的天赋……可能不止玄阴灵脉那么简单。”
石头微微挑眉。在极端环境下突破，要么是绝世天才，要么……有外力相助。
“背景干净吗？”
“孤儿，七岁时被巡星卫在北部边境的雪灾中救回，天赋检测为冰系异灵根，此后一直在星宫修行，履历清白。”星瑶顿了顿，“但有一件事值得注意:救她回来的那支巡星卫小队，在三年后的一次任务中全员失踪，失踪地点……靠近永寂冰原边缘。”
巧合？还是关联？
石头将这个名字在心中记下:“继续观察，但先列入名单。其他人员可有问题？”
“有一位主动请缨。”星瑶指向名单最后一个名字——墨辰。
石头眼神一凝。墨辰，“星谶阁”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符文师，年仅四十便已结婴，是守碑人长老的亲传弟子，也是星宫百年内最有希望晋升长老的核心弟子之一。但他性格孤僻，常年埋头于古籍与符文研究，几乎不参与任何外出任务。
“他为何想去？”
“他说，在破译阴煞门骨简时，发现其中一段符文与他在某部上古残卷中见过的‘禁制锁链’有七成相似。他认为冰封王庭中可能存在着某种需要特定符文知识才能破解的封印或机关。”星瑶解释道，“而且……他私下告诉我，他家族祖传的一件信物，在靠近永寂冰原方向时会莫名发烫。”
又是一个有私人原因的参与者。石头并不意外，远征冰原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没有强烈个人动机的修士反而值得怀疑。
“准了。”他收起玉简，“三日后，让名单上所有人到‘玄冰试炼场’集合，进行第一次合练与装备测试。”
“是。”星瑶应下，却没有离开。
石头看向她:“还有事？”
“我也想去。”星瑶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坚定，“我的修为已至金丹后期，擅长统筹与情报分析，而且——我修习的‘流影星光遁’能在极地环境中保持八成速度。”
石头沉默。他当然知道星瑶的能力，更知道她想去的理由——碎星海峡的惨败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来告慰那些牺牲的同袍。
“星辰之城需要有人坐镇。”石头最终摇头，“我不在时，你是代宫主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如果我回不来，星宫需要有人继续带领。”
“姜婆婆和守碑人长老都在——”
“他们老了。”石头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星宫的未来，需要年轻一代扛起来。你，就是那个未来。”
星瑶嘴唇抿紧，指节微微发白。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遵命。”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石头心中叹息。他又何尝不想带最信任的人并肩作战？但有些责任，必须有人承担。
接下来的三天，星辰之城内部暗流涌动。
远征名单虽然保密，但十名核心弟子被同时召集到玄冰试炼场进行特训的消息，还是在高层中引起了波澜。几位长老委婉表示希望能替换自家弟子，都被石头以“能力适配性”为由拒绝。
唯一让石头意外的是姜婆婆的态度。
“苏寒那丫头，你多留意。”老人将一枚温热的玉佩塞进石头手中，“这是‘暖阳佩’，里面封存着一缕太阳真火的余烬，关键时刻能保心脉不被寒煞冻结——但你记住，这东西只能用一次，而且用过之后，佩碎人知。”
“婆婆认识她？”石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当年救她回来的巡星卫队长，是我曾经的弟子。”姜婆婆眼神晦暗，“那孩子出发前，来找我告别，说他梦见一片冰原上开满了蓝色的花，花丛中有个女孩在哭泣……他觉得自己必须去。”
预知梦？还是某种感应？
“后来呢？”
“他们再也没回来。”姜婆婆摇头，“三个月后，我们在冰原边缘找到了队伍的遗物，还有……一具冻僵的幼小身躯，就是苏寒。她当时几乎没有了生命体征，但心脏处有一团微弱的暖意护着。救活后，她对之前的事毫无记忆。”
石头握紧玉佩。苏寒的来历，果然不简单。
“我会看紧她。”
三日后，玄冰试炼场。
这里已被改造成永寂冰原的微缩模拟环境。温度恒定在零下八十度，空气中弥漫着人工模拟的九幽寒煞，虽不及真实冰原的浓度，但对普通金丹修士已是巨大考验。
十名队员全副武装地站在场中。他们身穿特制的“星纹御寒袍”，袍内绣有抗寒符文，外覆星陨铁鳞甲；腰间悬挂着阳炎符阵的启动器与应急丹药；背后是统一制式的“破冰剑”——剑身掺入赤阳砂，对冰系护甲有额外破坏效果。
石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雪魄长老神色冷峻，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三位锐士营老兵站姿如松，眼中是历经生死后的沉稳；两名阵法师正在低声核对符盘校准；医堂执事检查着每个人的御寒袍密封性；墨辰独自站在角落，手中把玩着一枚暗金色的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北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寒身上。
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面容清冷，眉眼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她似乎完全不受环境影响，甚至呼出的气息都没有白雾——这意味着她体内的温度与外界完美平衡，这是玄阴灵脉大成的标志。
“诸位。”石头开口，声音在场中清晰回荡，“你们都知道我们将要面对什么。永寂冰原，生命禁区，噬星者的巢穴。这一去，可能无人能回。”
无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无比坚定。
“我不说为了星宫、为了苍生这些大道理。”石头继续道，“我只说两点:第一，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要去那里——私人的、职责的、复仇的，都无所谓。但一旦进入冰原，这些理由都必须放下，我们只有一个身份:战友。第二，这次任务的目标不是歼灭敌人，而是获取情报，找到克制噬星者的方法。所以，必要时刻，撤退不是耻辱。”
他停顿，加重语气:“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活着回来。这是命令。”
“遵命！”十人齐声应答。
接下来的合练持续了整整七天。队伍演练了冰原行进阵型、突发暴风雪应对、寒煞爆发时的紧急防护、以及对模拟“逆光之火”攻击的防御反击。每个人都逐渐熟悉了彼此的节奏与能力。
苏寒的表现令人侧目。她不仅完全适应环境，甚至能短暂引导周围的寒煞为己用，形成临时的冰墙或冰刺。但她极少说话，只有在雪魄长老指导时才会简短回应。
墨辰则展示了他惊人的符文造诣。他能凭空绘制出抵御寒煞入侵的临时符阵，还能在极短时间内破解模拟的冰系禁制。但他手中的罗盘始终在颤动，且随着训练进行，颤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第七天夜里，墨辰找到了石头。
“代宫主，我的‘寻源罗盘’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波动。”他将罗盘递给石头。只见指针不再单纯指向北方，而是开始不规律地旋转，时而加速，时而停顿，仿佛被多个信号源干扰。
“这意味着什么？”
“两种情况。”墨辰推了推鼻梁上的单镜片——这是他研究符文时的习惯，“一是永寂冰原中存在多个强大的能量源，且它们正在活跃；二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向探测我们，干扰了罗盘的定向功能。”
石头心头一紧。他想起了那道穿透万里与他意念对视的目光。
“能判断是哪种吗？”
墨辰摇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但无论是哪种，都说明冰原深处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更……活跃。”
就在这时，训练场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巡星卫匆匆赶来，单膝跪地:“代宫主！紧急情报！北境三宗同时传来求救——永寂冰原边缘出现大规模‘冰魄妖潮’，正在向南蔓延！抗魔盟已调集北部防线力量前往阻截，但……冰妖中出现了类似碎星海峡怪物的变种，疑似携带‘逆光之火’！”
屋内陷入死寂。
冰魄妖潮，是永寂冰原每隔数十年会发生的自然现象，原本不足为惧。但这次出现了敌人培育的怪物……
“它们在主动出击。”雪魄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声音冷得像冰，“想在我们远征之前，先削弱北境防线，打乱我们的部署。”
“或者……是想把我们引出星辰之城。”石头站起身，眼中寒光闪烁，“传令:远征计划提前。三日后出发，直接前往妖潮爆发的最前线。”
“我们要在战场上，亲眼看看敌人到底想干什么。”
墨辰的罗盘在这一刻突然停止颤动，指针死死定住，指向北方偏东十五度——正是妖潮爆发的核心区域。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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