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坤宁宫“办公”到日暮时分才恋恋不舍离去的皇帝陛下，次日午后，又来了。
这一次，他驾临的理由愈发地“体恤民情”——美其名曰“体察宫中用度，关心皇后膳食”。
当李德全总管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嗓音高声唱喏时，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已经连一丝惊讶都欠奉了。他们只是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迎接圣驾，仿佛这已经成了宫里继日出日落后的第三件定例之事。
林晚晚对此更是早有预料。
她甚至没有在正殿等候，而是直接让人在能晒到午后暖阳的偏殿里备好了茶点。她算准了，这位皇帝陛下“视察”完一圈，最终总会找个地方坐下来，开始他真正的“今日议程”。
果不其然，萧澈在宫里象征性地巡视了一圈，对殿宇的维护和宫人的仪态表示了“尚可”的评价后，便被“请”到了偏殿。
一踏入偏殿，一股甜而不腻的、混杂着乳香与果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整个殿内都透着一股令人身心舒畅的慵懒与安逸。
萧澈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小几上那盘精致的点心吸引了。
那是一盘小巧玲珑的乳白色糕点，瞧着像是西域传来的做法，但又有所不同。顶上点缀着一颗鲜红欲滴的浆果，糕体细腻绵软，仿佛是天上的云朵被巧手匠人捏塑而成，单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维持着帝王惯有的矜持与淡漠，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仿佛对那盘糕点毫无兴趣。
林晚晚含笑看着他，亲自为他斟了一杯清茶，柔声说道：“陛下巡视辛苦，这是御膳房新制的点心，您尝尝看，是否合口味。”
这自然不是御膳房的手笔。这是她昨日特意去自己的小厨房，将之前做过的小蛋糕再次改良升级后的成果。她降低了糖分，用果蜜提香，又在面粉中混入了磨得极细的杏仁粉，使得口感更加丰富绵密。她敢肯定，这味道，绝对是皇宫里独一份的。
萧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优雅，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往那盘糕点上瞟。
林晚晚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剥着松子。
最终，还是萧澈先沉不住气。他放下茶杯，用一种仿佛是“给皇后几分薄面，勉为其难尝一口”的施恩语气说道：“既是皇后一番心意，那朕便尝尝吧。”
侍立一旁的宫女若兰立刻上前，用银制的小叉子为他取了一块，置于他面前的白玉碟中。
萧澈拿起小巧的银勺，姿态矜持地舀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糕点入口的瞬间，那绵软如云的触感，与浓郁香甜的滋味立刻在舌尖上化开。乳香醇厚，果香清新，还夹杂着一丝坚果特有的油脂芬芳，层次丰富，甜而不腻，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萧澈的眸光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与满足，连带着他那平日里总是紧绷的下颌线，都似乎柔和了万分之一刹那。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惬意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板起来的、带着审视与挑剔的严肃神情。
他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咳。”他清了清嗓子，眉头紧锁，仿佛刚刚尝到的不是琼浆玉液，而是穿肠毒药。
“甜得发腻，”他冷声评价道，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权威，“口感粗糙，食材搭配更是毫无章法，白费了这些好东西。”
他放下银勺，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一眼那盘糕点，最后做出总结：“御膳房的点心水准，真是越来越差了。内务府总管该换人了。”
林晚晚垂眸，恭敬地听着，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强忍着笑意。
因为在她眼中，这位嘴上说着“难吃”的皇帝陛下，头顶上的画面简直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q版小人，正幸福地眯着眼睛，两边嘴角夸张地向上翘起，甚至还有一滴晶莹的口水挂在嘴角，整张脸都沉浸在美食带来的巨大幸福感中。表情包的旁边，动态地闪烁着几个大字——
【真香！还想再吃一块.gif】
林晚晚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皇帝陛下的“偶像包袱”，真是比他的江山社稷还要重。
“陛下说的是。”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臣妾也觉得御膳房近来有些懈怠了，回头定当好好申饬他们一番，免得他们再拿这样不堪的点心来污了陛下的口。”
她的语气诚恳极了，仿佛真的认为这盘蛋糕难以下咽。
萧澈听了她的话，似乎很满意她的“识时务”。他“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像是在漱去口中那“不堪”的味道。
可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只盛着蛋糕的白玉碟。
林晚晚看得分明，那碟子里，他刚刚只尝了一小口，还剩下大半块。
果然，在用茶水“漱完口”后，萧澈又重新拿起了那只银勺。他动作自然地，又舀了一口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用那副嫌弃的表情看着碟子，仿佛是在研究这东西到底能有多难吃。
一口，两口，三口……
在言语的持续批判和表情的极度嫌弃中，他慢条斯理地，将碟子里的那块蛋糕，吃得干干净净。
林晚晚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的最高境界了。
吃完碟子里的，萧澈的目光又一次，也是第N次，落在了小几上那一大盘蛋糕上。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勉为其难”地尝一块，以作更深入的“批判”。
林晚晚看准时机，不能再让他这么“为难”下去了。
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带着几分体贴与关切，开口说道：“瞧臣妾这记性，陛下既然觉得这糕点如此难吃，那可不能再让您费神了，更不能浪费了粮食。”
萧澈正准备伸向盘子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只见林晚晚转过头，对侍立在旁的若兰柔声吩咐道：“若兰。”
“奴婢在。”
“这盘糕点，陛下不爱吃。”林晚晚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安静的偏殿里格外清晰，“你把它端下去，和姐妹们分了吧，也让大家尝个新鲜。”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萧澈那只正拿着银勺，准备再为自己添一块“难吃”糕点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上，那副惯常的冰冷矜持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一丝错愕，一丝不敢置信，还有一丝一闪即逝的慌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交织闪烁。
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铺垫了半天的“嫌弃”，竟然会被皇后如此……实诚地采纳了。
整个偏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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