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自动门感应到叶风的靠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混合着冰冷空调风、速食食品加热气味和淡淡洗涤剂味道的浑浊气流扑面而来。明亮到近乎刺眼的白炽灯光倾泻而下，将他完全笼罩，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霓虹夜色和喧嚣。
叶风赤着脚，踩在光洁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细微的凉意顺着脚心蔓延。他无视了门口“叮咚”的电子欢迎音，目光直接锁定了右侧靠墙的冷藏柜。透明的玻璃门后，一排排包装各异的瓶子整齐码放，里面盛装着透明的、或带着颜色的液体。
他走到冷藏柜前，拉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更强的冷气裹挟着水汽涌出，让他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臂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个透明塑料瓶的瓶身，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他拿起一瓶最普通、标签最简单的纯净水，瓶身上凝结的细小水珠迅速沾湿了他白皙的手指。
他捏着水瓶，走向收银台。
收银台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孩，穿着统一的蓝白条纹围裙，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夜班形成的、略显疲惫的麻木。她正低头刷着手里那块巴掌大的发光“石板”（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公式化地开口：“欢迎光临，需要袋子吗？”
叶风将水放在光滑的黑色收银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他摊开手掌，露出里面几枚印着花纹、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小圆片（硬币）。
女孩这才抬眼。当她的目光触及叶风那张脸时，那点麻木瞬间被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感取代。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了一点，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僵住了。眼前的“人”……太美了。美得不像真人，美得让她这个同性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冲击。那及腰的乌黑长发，那精致到毫无瑕疵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她甚至没注意到对方是赤着脚的，以及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甚至有些脏污的廉价夹克。
“呃…这…这个两块五。”女孩的声音有些发干，视线像是被磁石吸住，无法从叶风脸上移开。
叶风没说话，只是将掌心的几枚硬币往前推了推，推到收银台靠近女孩的那一侧边缘。
女孩愣了一下，目光终于艰难地从他脸上挪开，落在那几枚硬币上。她拿起一枚，对着灯光看了看年份和面值，又看了看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个…先生？女士？”她有些不确定地称呼着，声音带着迟疑，“您…您这几枚…好像是…很老的版本了？现在基本都不流通了，而且面值加起来也不够…这瓶水要两块五。” 她指了指收银机屏幕上跳出的数字。
叶风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长睫如扇，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盯着女孩，没有说话。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在狭小的收银台空间内弥漫。女孩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后背抵住了后面的香烟柜。
就在这时，便利店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极其刺耳的“呜哇——呜哇——”声（警笛声），伴随着引擎粗暴的轰鸣，一辆顶上闪着刺眼红蓝光芒的白色钢铁盒子（警车）疾驰而过，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也打破了便利店内这诡异的僵持。
警笛声如同一个开关。
叶风的眼底，一丝极其幽暗、非人的紫芒骤然闪过，快得如同错觉。他手中那瓶刚从冷藏柜拿出来的冰水，瓶壁上的冷凝水珠，在无人察觉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拉伸，化作一缕比发丝更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冰冷水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指尖。
收银台后的女孩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她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穿，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张开想要惊叫，却只能发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嗬——”声。她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石子，瞬间沉沦、冻结。所有的感官知觉——疲惫、麻木、对眼前绝美容颜的惊艳、对陌生硬币的困惑、甚至对警笛声的条件反射——都在刹那间被剥夺、碾碎！
她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软软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撞在香烟柜上。
就在她身体倾倒的瞬间，叶风动了。他化作一道极淡、极快的黑烟，仿佛被风吹散的墨迹，却又带着一种凝实而冰冷的意志，无声无息地顺着那缕缠绕指尖的冰冷水线，瞬间没入了女孩微张的口中！
女孩的身体在撞上香烟柜前诡异地顿住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她眼中的惊骇和茫然凝固了一瞬，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呆滞。她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站直了身体。
便利店内死寂一片。只有冷藏柜压缩机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空调出风口持续不断的送风声。
“女孩”低垂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包裹在便利店围裙下的手。几秒钟后，她抬起了头。
依旧是那张属于便利店店员的脸，五官没有变化，甚至连那点熬夜的憔悴感都还在。然而，那双眼睛却彻底变了。原有的疲惫和普通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慵懒、冰冷、以及一丝新奇探索欲的复杂神采所取代。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张脸的、近乎妖异的妩媚风情。她——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躯壳的叶风——微微歪了歪头，脖颈以一个极其柔韧的姿态转动着，似乎在适应这具新的、脆弱的容器。
红润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魔性魅惑的弧度。
“呵……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又奇妙。” 声音依旧是那个便利店女孩的声线，但说话的腔调、节奏、以及那字里行间不自觉透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耳畔娇喘般的尾音质感，却已截然不同。那是叶风在用这具身体说话。
他（她）抬起手，有些生疏地、带着一种审视意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捏了捏胳膊，动作间带着一种对“新玩具”的好奇。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微弱搏动，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三万年的冰冷封印，三万年的虚无意识，此刻被这具鲜活、脆弱、带着体温和心跳的肉体所填满，一种奇异的、甚至带着点扭曲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既然要‘体验’……” 叶风操控着这具名为“陈小雨”的身体，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便利店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就……体验个彻底吧。”
他不再理会收银台上那瓶水和那几枚无用的硬币。他（她）绕出收银台，赤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陈小雨的脚上穿着普通的帆布鞋，但叶风此刻的感知仿佛穿透了这层阻碍，直接感受到了地面的凉意）。他开始在这间不大的便利店里踱步。
目光扫过一排排货架。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薯片、饼干）、五颜六色的金属罐（饮料）、散发着各种人工香气的塑料瓶（洗发水、沐浴露）……每一个物品，都像一个谜题。他拿起一包膨化食品，指尖轻易地捏碎了脆弱的包装袋，里面的内容物哗啦一声撒了一地。他皱了皱眉（用陈小雨的眉头），似乎对这物品的脆弱很不满。又拿起一个金属罐，尝试着抠动顶部的拉环，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却不得要领。
他走到杂志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封面是衣着暴露女郎的时尚杂志。那大胆的图片和夸张的标题让他细长的眉毛（陈小雨的眉毛并不细长）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鄙夷。人族的三万年，审美堕落至此？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探索”这具身体和这个小小空间时，一股庞大、混乱、如同决堤洪水般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了他占据的意识核心！
无数画面、声音、情绪、信息……爆炸般地涌现：
——清晨拥挤如同沙丁鱼罐头的巨大铁皮箱子（地铁），身体被挤压得无法动弹，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早餐的味道。
——手里握着那个发光的“石板”（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光滑的表面上戳点滑动，屏幕上跳出各种五颜六色的方块（App），一个叫“微信”的东西不断弹出消息提示音，来自一个备注为“烦人精”的账号。
——店长那张油腻肥胖的脸在眼前放大，唾沫星子飞溅：“陈小雨！说过多少次了！临期食品要提前下架！你这脑子是摆设吗？不想干就滚！”
——深夜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昏暗小巷，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心脏因为恐惧而加速跳动，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尖都捏得发白。
——出租屋狭小逼仄，墙壁发黄，桌上堆着吃了一半的泡面桶。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对着手机屏幕痴痴地笑，屏幕上是一个笑容阳光的男孩照片。
——手指在“石板”上划过一个叫“淘淘网”的界面，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图片和不断滚动的数字（价格），看到一件心仪很久的连衣裙，价格标签让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加入购物车”。
——同事们聚在休息室，压低声音兴奋地讨论着店里新来的帅哥顾客，交换着彼此打听到的零星信息，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香水味和八卦的窃笑。
——手指在收银机的按键上熟练地敲打，发出“滴滴”的声响，扫过商品条形码，屏幕跳动着数字，接过顾客递来的另一种会发光的卡片（银行卡）或手机（移动支付）在机器上轻轻一碰，“滴”的一声，交易完成。整个过程快速得如同呼吸。
——深夜下班，疲惫地蜷缩在硬板床上，刷着手机里那些光怪陆离、快速切换的搞笑视频（短视频），空洞的笑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屏幕的光映着她麻木的脸……
庞杂的信息流疯狂冲刷着叶风的意识，属于陈小雨的二十年短暂、平凡、充斥着微小烦恼、廉价快乐、底层挣扎和网络依赖的人生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叶风这个外来者的意识冲垮、淹没、同化。
“呃……” 叶风闷哼一声（用陈小雨的喉咙），身体晃了一下，单手扶住了旁边的货架。他（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双属于陈小雨、此刻却盛满叶风灵魂的眼睛里，翻涌着剧烈的风暴——震惊、不适、混乱，甚至有一丝……被这凡俗琐碎洪流冲击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
他（她）猛地闭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陈小雨的睫毛并不算长）剧烈颤抖着。属于魔王之子的强大意志力如同磐石，在混乱的记忆洪流中强行稳固下来，开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梳理、筛选、吞噬这些涌入的信息。
“滴滴…滴滴…” 收银台上，陈小雨遗落的那块“石板”（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急促的提示音。一个备注为“老妈”的联系人头像在屏幕上跳动，伴随着嗡嗡的震动。
叶风（陈小雨）倏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那个发出噪音的源头。他（她）的眼中，所有的混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和一丝被干扰的烦躁。他（她）走过去，拿起那块依旧在震动和闪烁的石板。
屏幕上跳动的“老妈”两个字，以及那个略显模糊的中年妇女头像，伴随着持续不断的铃声，带来一种无形的催促和压力。这压力并非源于叶风自身，而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反应——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对血缘牵绊的回应，以及随之而来的、属于陈小雨的愧疚和逃避情绪。
叶风厌恶地蹙起眉（陈小雨的眉头）。他尝试着回忆刚才涌入的记忆碎片中关于如何操作这“石板”的信息。属于陈小雨的肌肉记忆似乎还在。他（她）的拇指有些生疏地在屏幕边缘滑动了一下，试图找到那个红色的“拒绝”图标。
然而，或许是意志的波动，或许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太过强烈，他的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划过，却阴差阳错地触碰到了绿色的“接听”图标。
“喂？！小雨！！” 一个带着急切、疲惫和浓浓地方口音的中年女声瞬间从手机的扬声器里炸开，音量很大，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格外刺耳，“怎么才接电话？！你弟学校要交那个什么…什么资料费！催好几遍了！还有啊，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相亲的事儿，你王姨那边……”
聒噪的、带着生活重压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噪音，如同无数细碎的钢针，狠狠扎进叶风的意识。
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瞬间冲垮了那点强行维持的梳理状态！叶风（陈小雨）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双属于陈小雨的眼睛里，属于叶风的冰冷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风暴般汹涌而出！
“闭嘴！”
一声低沉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纯粹魔性威压的呵斥，从“陈小雨”的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扭曲变形，完全不像她平时怯懦的声线，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凶兽在低吼。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沙沙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戾气的呵斥吓住了。
便利店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冷藏柜的嗡鸣依旧。
叶风（陈小雨）盯着手里那块沉默下去的“石板”，眼中翻腾的杀意缓缓褪去，重新被一种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冰冷和厌弃所取代。他（她）随手将那块还在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石板”像丢垃圾一样，扔进了收银台旁边敞开的垃圾桶里。金属外壳撞击塑料桶壁，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利店冰冷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属于陈小雨的廉价香水味、泡面调料包的气味、还有清洁剂残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的感官。
“真是……聒噪。” 他（她）低声自语，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奇异慵懒和娇喘质感的腔调，只是更冷了。他（她）不再看那垃圾桶一眼，转身走向便利店靠里的冰柜区。
拉开冰柜厚重的玻璃门，更加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叶风的目光掠过那些冰淇淋盒子，最终落在一个包装最花哨、印着巨大巧克力脆皮和坚果图案的盒子上。他（她）伸手拿了出来。
回到收银台后，他（她）熟练地（这熟练来自陈小雨的肌肉记忆）拿起收银台侧面挂着的一个带柄的小型“法器”（扫码枪），对着冰淇淋盒子上的黑色条纹（条形码）扫了一下。
“滴！”
收银机屏幕亮起，跳出一个价格。
叶风（陈小雨）看也没看，直接伸手从收银台的现金抽屉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纸片（纸币），随意抽出几张扔在台面上。他（她）根本不在乎金额是否对等，也不在乎是否会被发现。这具身体，这个身份，都只是暂时的容器和伪装。
他（她）撕开冰淇淋盒子的包装，里面是六个裹着厚厚巧克力脆皮和坚果碎的褐色小球。他（她）拿起一个，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
冰冷、甜腻、带着浓郁巧克力和坚果香气的复杂味道在舌尖炸开，瞬间压过了喉咙深处残留的那丝血腥气和厌弃感。三万年的封印，三万年的虚无，三万年的冰冷……这属于人间的、廉价的、充满人工痕迹的甜腻冰品，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官刺激。
他（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陈小雨的眼睛眯起来显得温顺），长长的睫毛垂下，红润的舌尖无意识地舔过沾了一点巧克力酱的唇角。那慵懒而妩媚的风情，配上陈小雨那张普通的脸，形成一种极其诡异而魅惑的视觉冲击。
就在这时，他（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收银台内侧上方悬挂着的一个黑色小方块（监控显示器）。小小的屏幕上分割着几个画面，其中一个正对着收银台区域。
屏幕上清晰地映照出“陈小雨”的身影——穿着便利店的蓝白围裙，手里捏着吃了一半的冰淇淋球，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满足却又妖异的神情。然而，就在那屏幕中影像的眼底深处，叶风清晰地看到，一丝极淡、极快闪过的、属于原主陈小雨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挣扎！
像沉入深海的溺水者，最后一丝不甘的求救。
叶风（陈小雨）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她）盯着屏幕里那双眼睛，盯着那双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属于他的恐惧光芒。
他（她）缓缓地、无声地勾起唇角，红润的唇瓣沾着巧克力的深褐色，如同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安静点。” 他（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带着魔性低语的声音说道，“这‘体验’……才刚刚开始呢。”
说罢，他（她）再次将剩下的半个冰淇淋球送入口中，用力咬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甜腻冰冷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彻底覆盖、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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