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龙宫臣服的消息，如同无形的海啸，首先冲击着交州沿海的渔村与港口。
渔民们发现，往日里偶尔会掀翻小船、索要血食的巡海夜叉不见了踪影，海面变得异常平和，甚至连鱼获都莫名多了起来。
一些胆大的海商驾船稍远，竟见到往日里避之不及的虾兵蟹将，此刻竟在维持海路秩序，驱散暗礁险流。
种种异象与零碎传闻，伴随着商旅、信使的脚步，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入苍梧郡郡治广信城，流淌进那座飞檐斗拱、戒备森严的刺史府邸。
书房内，熏香依旧袅袅，却再也无法抚平交州牧士燮眉宇间的沟壑。
他屏退左右，独自对着一份份从不同渠道汇聚而来的密报，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
最初是怀疑，随即是惊疑，当一份来自龙宫内线、以隐秘符文书写、如今已彻底失联前发出的最后警示摆在案头时，所有的侥幸化为乌有。
“……玄袍道人……只身闯宫……拳镇龙王……万载积累，尽付他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士燮猛地靠向椅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紫檀木太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脸色煞白，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呼吸变得粗重而紊乱。
脑海中，那维系着士家在交州超然地位、甚至是他内心深处最大依仗的隐秘盟约，轰然崩塌！
南海龙宫，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邻居，更是他士燮平衡南蛮、威慑内部不稳因素、甚至在某些时刻向中原朝廷展示交州“自有国情”的底气所在！
双方心照不宣的往来，龙宫偶尔展现的“神迹”，都让士家在交州的统治蒙上了一层神秘而不可侵犯的色彩。
如今，这色彩被粗暴地撕碎。龙王俯首，龙宫易主！
那能一拳将千丈真龙从云端打入深渊的存在，其力量层次已完全超出了士燮的理解范畴。
他引以为傲的家族私兵、交州各郡的兵马、乃至耗费重金聘用的些许客卿修士，在这等存在面前，与土鸡瓦狗何异？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到了那玄袍道人在交州边境梳理地气、造化福地的传闻，想到了那支凝聚了恐怖军魂的军队，如今，更要加上整个倒戈的南海水族！
“天欲亡我士氏乎？” 士燮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呻吟。
固守？广信城再坚固，能挡得住那般人物一拳吗？求和？
对方摆明车马，要的岂是他士家俯首称臣那么简单？那是要彻底鲸吞交州！
必须自救！必须引入变数！
夜深如墨，刺史府内一片死寂，唯有书房灯火通明。
士燮如同困兽，焦躁地踱步，眼中布满血丝。
终于，他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两张特制的绢帛，提起狼毫，蘸饱了墨，手腕却因心绪激荡而微微颤抖。
他必须说服北方的曹操和荆州的刘表！必须让这两位雄主意识到，那刘昭绝非仅仅意在交州！
此獠吞并交州后，凭借南海资源，北上可威胁荆襄，东进可觊觎江东，甚至席卷中原！
这绝非一州一地的边患，而是足以倾覆天下格局的心腹大患！
笔走龙蛇，言辞恳切乃至卑微，极尽渲染刘昭之威胁，并许下重诺：若曹、刘出兵来援，士家愿倾尽交州钱粮助军，永为藩属，共抗强敌！
写完密信，他以火漆密封，盖上自己的私印和交州牧印绶。
随即，他轻轻叩击书案下的一个隐秘机关。
片刻后，两名身着夜行衣、气息沉凝如渊的中年男子，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
这是士家耗费巨大代价培养的影卫头领，对其忠心不二。
“士武，你携此信，北上许都，面呈曹孟德。士壹，你持此信，西去襄阳，求见刘景升。”
士燮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将密信郑重交给二人，“此行关乎我士家存亡，务必谨慎！
另备明珠十斛，珊瑚百树，灵玉千斤，以为觐见之礼，已装车完毕，由尔等亲信押运。”
“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两人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密信，贴身藏好。
然而，就在这支即将出发的求援队伍中，负责清点礼单、管理文书的一名中年文吏，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与他的平凡外貌极不相称的深邃。
他名叫赵昇，表面上是士燮麾下一名不得志的普通文书，实则是汉中张鲁“五斗米教”埋藏极深的一枚棋子。
他擅长符水医术，平日低调，偶尔显露一手“妙手回春”，在不引起过多注意的情况下，慢慢积累了些许人望，得以接触一些不算核心却足够灵通的信息。
此番随行，正是奉了教内密令，伺机而动，搅动风云，为五斗米教南下传道寻觅良机。
寅时三刻，天色未明，广信城两处偏僻城门悄然开启。
两队人马，各自不过十余人，护卫着几辆遮盖严实的大车，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分别向北、向西而去。
马蹄包裹厚布，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几乎就在使者队伍离开的同时，交州福地，新建的观星台上。
郭嘉披着晨露，快步登上高台，对负手而立、遥望北方的刘昭躬身禀报：“道首，广信城有异动。
士燮连夜派出两路使者，携带重礼，分赴许都曹操与襄阳刘表处。其府邸气运波动剧烈，隐有外泄溃散之象，惶惶不可终日。”
刘昭闻言，并未回头，只是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丝弧度。
士燮的反应，正在预料之中。
南海龙宫的臣服，如同抽掉了这位交州土皇帝最后的脊梁骨。
引外援以自保，不过是绝望下的本能挣扎。
“跳梁小丑，徒惹笑耳。”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
“且由他施为。正好借此，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人看不清形势，欲来交州这口沸鼎中分一杯羹。”
郭嘉若有所思，补充道：“据外围妖族耳目禀报，那西去荆州的使者队伍中，似乎混杂着一丝……
不太寻常的香火信力气息，虽极力隐藏，却非道家正统，亦非佛门祥和，倒与汉中张鲁麾下那些鬼卒妖巫的路数有几分相似。”
“五斗米教？” 刘昭目光微动，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讥诮，“看来，想在这潭浑水里摸鱼的，不止一家。蛇鼠之辈，也敢觊觎龙象之争？”
他并未下令拦截那些使者。
在他看来，士燮的求援，如同将死之人的哀鸣，非但无法改变结局，反而会将更多的潜在对手暴露在阳光之下，更方便他日后一并清算。
敌人未战先怯，内部已然分裂，更主动引来八方风雨。
这对于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交州的刘昭而言，局势非但没有恶化，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所有的暗流与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是徒劳。
苍梧郡，乃至整个交州，已是他囊中之物。
现在，只待南海龙宫承诺的第一批资源送达，大军粮草兵甲齐备，便是这头蛰伏已久的洪荒巨兽，露出狰狞獠牙，彻底碾碎一切阻碍之时。
广信城的惊惧与暗中奔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正缓缓扩散向更广阔的天地。
而风暴的中心，却异乎寻常地平静，唯有那日益凝聚的军魂煞气，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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