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朝堂之上已悄然换了一副光景。空缺的尚书、侍郎位置被迅速填补,新贵们脸上带着谨慎的兴奋,言语间对陛下之“圣明”、对沈指挥使之“铁腕”充满了敬畏。朝会时,奏对井然,再无人敢轻易提及漕粮、军械等敏感字眼,仿佛那场席卷朝野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暖香阁内,楚渊的精神似乎比前些时日好了不少,面色红润,眼底却依旧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的东西。他斜倚在榻上,听着新任户部尚书关于国库因抄没贪官家产而“略有充盈”的汇报,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着,不置可否。
“沈卿此次,居功至伟。”待户部尚书退下后,楚渊目光转向垂手侍立的沈默,语气温和,带着赞许,“朝中积弊,为之一清,朕心甚慰。”
“此乃臣分内之事,仰赖陛下天威。”沈默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楚渊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分内之事……说得好。只是,这刀子用得太狠,也难免会伤及自身。如今朝野上下,对沈卿你,可是又敬又畏啊。”
这话语里,听不出是提醒,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
沈默头垂得更低:“臣只知效忠陛下,余者,不敢挂怀。”
“嗯。”楚渊满意地点点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朝堂是暂时清净了,可这江湖……听说那萧玦,还在逍遥法外?”
“是。臣已加派人手追查,目前尚无确切踪迹。风雨楼在江南根基颇深,恐需时日。”
“江南……”楚渊眯起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是鱼米之乡,也是赋税重地,不容有失。萧玦此獠,盘踞地方,与豪强勾结,终究是个祸患。”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说起来,朕近日听闻,北疆那边,似乎也不太安宁。那些蛮族,得了咱们‘流失’的些许兵甲,胆子倒是肥了不少,小规模的骚扰,近来频繁了些。”
沈默心中微动。皇帝看似随意提起北疆,绝非无的放矢。陈望、赵昆倒卖军械,其中一部分流向了北疆蛮族,这并非秘密。如今旧事重提……
“陛下圣虑。”沈默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
楚渊看了他一眼,忽然坐直了身子,脸上那丝慵懒尽去,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沈卿,你觉得,是江湖匪患可虑,还是边关烽烟更急?”
这是一个选择,也是一个试探。
沈默沉默片刻,缓缓道:“江湖匪类,癣疥之疾,然其潜伏暗处,与地方勾结,侵蚀国本,不可不防。边关烽烟,心腹之患,蛮族得利则骄,若成大势,则社稷危矣。两者皆需处置,唯轻重缓急,需陛下圣裁。”
他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同时点明了两者的危害。
楚渊盯着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轻重缓急!沈卿啊沈卿,你总是能明白朕的心思。”
他止住笑,语气变得郑重:“萧玦要查,但不宜大张旗鼓,以免逼狗跳墙,搅乱江南。北疆之事,却需未雨绸缪。朕欲派一得力干员,以巡查粮饷、整饬边备为名,前往北疆,暗中查清军械流失的详细渠道,并评估蛮族实力,以定应对之策。”
他目光落在沈默身上:“此人,需精明强干,忠诚不二,更需……不引人注目。沈卿,你以为,谁可当此任?”
沈默心中雪亮。皇帝这是要启用新的棋子,或者说,要将他这把刚刚饮饱鲜血的刀,暂时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去执行另一项或许同样危险,但远离权力中心的任务。
是忌惮?是保护?还是单纯的物尽其用?
沈默无从揣测,也无需揣测。他只需服从。
“臣,愿往。”沈默没有任何犹豫,躬身应道。
楚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重新靠回软榻,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朕就知道,沈卿不会让朕失望。此事机密,你自行挑选得力人手,三日后启程。京中之事,暂由副指挥使代理。”
“臣,遵旨。”
从暖香阁出来,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沈默抬头,看着皇城上方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目光沉静。
江南的萧玦,北疆的蛮族……旧的棋盘尚未完全收拾干净,新的棋局已然摆开。而他,依旧是皇帝手中那枚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只是不知下一次落子,会在何时,又会指向何方。
他迈步向暗卫衙署走去,步伐稳定,如同他从未动摇过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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