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破晓,寒星犹悬天际,李家坪浸在清冽晨雾中,檐角薄霜折射着细碎微光。李望川悄然起身,将那株百年人参取出,用三层麻布层层紧裹,外层缠上干枯茅草,塞进背篓最深处,再铺上野鸡毛和干草遮掩,又把磨利的柴刀别在腰间——这刀是农家常用之物,劈柴割草皆可,不易引人猜忌,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赵云英揉着眼睛坐起,见他整装待发,轻声问道:“当家的,又要去县城?”
“嗯,”李望川按住她要起身的手,“昨日猎的山鸡野兔带进城卖掉,换些银钱回来添些家用,顺带为年关备些东西。你在家照看平安和念安,我早去早回。”
他没敢提及人参之事——这般珍品,乱世之中财帛动人心,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赵云英虽不知他藏着这般宝贝,却也信他行事稳妥,只是叮嘱:“路上小心,莫与人起争执,官差盘剥便多给几文,平安无事最要紧。”
“晓得。”李望川摸出两个杂粮饼揣进怀里,转身融入晨雾。三十里路他走得沉稳,背篓绳索系了三道死结,手始终搭在背篓带上,目光警惕地扫过沿途草木——怀璧其罪,这百年人参是救命仙草,容不得半分大意。
辰时过半,襄阳县城墙在雾中渐显轮廓,青灰色砖石高耸如屏,城门处人流渐密,皂衣官差来回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往来行人的行囊。李望川压低身形,混在挑担商贩中,随着人流缓缓进城。
城内市井喧嚣,青石板路被马蹄踏得光滑如镜,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李望川并未直奔药铺,而是先绕着街巷走了半圈——襄阳县有三家药铺,唯有“回春堂”是百年老店,掌柜苏伯言是个懂行的老中医,为人公道,从不欺瞒乡农,这是昨日与岳父闲聊时听来的讯息。
回春堂坐落在县城中街,朱红木门,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字迹遒劲如松,透着百年老店的厚重。门口摆着两盆万年青,店内飘出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与其他商铺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李望川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店内光线略显昏暗,货架上摆满了贴着标签的药罐,柜台后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青色长衫,正低头拨弄算盘,指尖枯瘦却稳健,正是掌柜苏伯言。
“客官要买药还是卖药?”苏伯言抬头,目光浑浊却锐利,扫过李望川身上的麻布短褐和背上的背篓,语气平淡无波,如古井无澜。
“晚辈有株药材,想请掌柜的掌掌眼。”李望川走到柜台前,声音压得低沉,左右瞥了一眼店内无人,才缓缓取下背篓,小心翼翼地从底层取出那包人参。
苏伯言放下算盘,示意他将包裹放在柜台上。李望川解开三层麻布,百年人参的轮廓渐渐显露,淡黄色的根茎饱满坚实,须根如银线般缠绕交错,一股清冽醇厚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店内其他药材的杂味,沁人心脾。
苏伯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伸手拿起人参,指尖轻轻摩挲着根茎上的横纹和芦头,又凑近闻了闻,浑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如蒙尘的宝珠被拭去污垢。他取出一把小巧的戥子,仔细称了重量,又数了数芦头上的茎痕,半晌才放下人参,抬头看向李望川,语气带着几分郑重:“这是百年老参,品相上佳,须根完整,芦头饱满,至少有百五十年树龄,是难得的珍品。乱世之中,这般仙草可遇不可求。”
李望川心中一松,知道遇到了懂行之人,拱手道:“掌柜的慧眼,晚辈也是偶然所得,不知这参能值多少银钱?”
苏伯言捻了捻颌下白须,沉吟片刻:“如今兵荒马乱,药材稀缺,尤其是这般百年老参,更是千金难求。寻常十年参能卖五两白银,五十年参二十两,百年参若是品相一般,也能卖四十两。你这株参品相极好,须根无损,芦头周正,老夫给你五十两白银,分文不少,如何?”
“五十两?”李望川心中掀起波澜,虽早有预料,却仍被这个数目惊到——这足以让家人彻底摆脱饥寒,让茅草屋换成砖瓦房,让孩子们穿上崭新的过年衣裳,更能为村落备下自保的底气。
苏伯言见他神色微动,补充道:“老夫开的是实价,回春堂百年字号,以信立足,从不欺瞒乡野之人。你若愿意,老夫这便给你取银。”
“愿意!”李望川连忙点头,压下心中的激动,拱手道,“多谢掌柜的公道价,晚辈信得过回春堂的招牌。”
苏伯言起身走进内堂,不多时便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出来,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五锭十两重的银锭,泛着温润的银光,银质纯净,无半分掺假痕迹。“你点点清楚,免得日后有悔。”
李望川伸手拿起一锭银子,放在耳边轻轻一敲,银锭发出清脆的声响,如玉石相击。他又仔细查看成色,确是足银无疑,便将五锭银子一一拿起,确认重量无误,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腰间的布袋里,系了三道绳结,又将布袋塞进衣襟内侧,紧紧贴在身上,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踏实。
“多谢掌柜的。”李望川收起人参的麻布,拱手辞别。
“慢着。”苏伯言叫住他,从柜台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这是止血散,你衣袖下渗着血迹,想来是进山时被荆棘所伤,拿去用吧。”
李望川一愣,才想起昨日挖参时被荆棘划伤的胳膊,虽已结痂,却仍有些红肿。他接过纸包,拱手道谢:“多谢掌柜的好意,晚辈铭记在心。”
“日后若是再有上好的药材,可随时来寻老夫,价格定然公道。”苏伯言摆摆手,重新拿起算盘,指尖在算珠上轻轻滑动,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李望川再次道谢,转身走出回春堂。阳光已升至中天,驱散了晨雾,洒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摸了摸衣襟内侧沉甸甸的银子,心中满是踏实感,脚步也愈发轻快,却仍未放松警惕。
他先找了个僻静角落,将山鸡野兔卖给了路边的肉铺,换得二百三十文铜钱,随后便直奔布庄——年关将至,该给妻儿添些新衣裳了。
布庄内花色繁多,掌柜见李望川衣着朴素却出手阔绰,连忙热情招呼。李望川挑了一匹枣红色的细布,给赵云英做件体面的夹袄;又挑了一匹宝蓝色的粗布,给李平安做件棉袄;最后选了一匹粉红色的软布,给李念安做件小棉裙,共花去三两白银。掌柜的额外送了两匹白色细布,可做里衬,李望川谢过之后,又去了杂货铺,买了十斤粗盐、五斤饴糖,添了些笔墨纸砚和针线,花去五十文铜钱。
采购完毕,李望川不再耽搁,加快脚步朝着李家坪走去。沿途的田野荒芜,偶有几个农夫在地里劳作,脸上满是愁苦。他心中已有盘算:打造长矛的矛尖,不便自己出面,岳父赵老实的表弟正是镇子铁铺的掌柜,托岳父去定制,一来亲戚间价格公道,二来不易引人猜忌,只说是村里人种地驱赶野兽所用,无需多费口舌,更不用牵扯衙门文书。
夕阳西斜时,李望川回到了李家坪。刚到院门口,就看到李平安和李念安趴在篱笆上张望,小脸蛋冻得通红,看到他回来,眼睛瞬间亮如星辰,立刻欢呼着跑了过来。
“爹!你回来啦!”五岁的李平安迈着小短腿,跑得跌跌撞撞,冲到他跟前便紧紧拽住他的衣角,仰着小脸追问,“爹,有没有给我们买饴糖?有没有新衣裳?”
三岁的李念安跟在后面,小身子一摇一摆,张开细瘦的小胳膊,软糯糯地喊:“爹抱!要爹抱!”
李望川心中一暖,放下背篓,弯腰将小女儿稳稳抱起,在她冻得微凉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念安乖,爹给你带饴糖了,还有新衣裳。”又摸了摸儿子平安的头,从背篓里取出饴糖,递了两包给他们,“平安也乖,快给妹妹分着吃,新衣裳在背篓里,回头让娘给你们做。”
“哇!饴糖!新衣裳!”两个孩子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拆开纸包,小口小口地舔着饴糖,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小脸上满是幸福。
赵云英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背篓里的布料、盐巴和饴糖,眼中满是疑惑:“当家的,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山鸡野兔卖了不少钱?”
李望川走进屋里,反手关上门,从衣襟内侧取出那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上打开,五锭银锭赫然在目,泛着温润的光泽。“不止,卖了五十两白银。”
“五十两?”赵云英惊得捂住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望川将偶遇百年人参、卖给回春堂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又道:“我想托岳父去镇子上定制十五根铁矛头,长七寸,刃口磨利便好。岳父的表弟是铁铺掌柜,亲戚间办事稳妥,也不易引人注意,就说是村里人种地、驱赶野兽所用。等矛头做好,咱们砍些粗木做杆,便是长矛,日后遇到歹人也能自保。”
赵云英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伸手摸了摸银锭,又拿起那匹枣红色细布,眼中泛起泪光:“太好了……咱们也能穿上新衣裳过年了,有了这些长矛,心里也踏实多了。我明日便去告知爹,让他尽快去镇上一趟。”
“嗯,”李望川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明日我再请村里的木工修缮房屋,多买些粮食囤着。等矛头做好,我便教村民们做长矛、自制弓箭,再传授些狩猎技巧,咱们李家坪人多,只要齐心,定能护住自己的家园。”
当晚,李望川便提着两斤饴糖、一匹细布去了岳父家。赵老实听闻此事,又惊又喜,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明日我便去镇上找你表弟,保准把矛头打得结实耐用,价格也绝不让他多要一分!”
李望川谢过岳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回到家中,看着孩子们熟睡的脸庞,想着赵云英灯下缝补新衣的身影,他愈发坚定了守护这片家园的决心。
五十两白银,不仅是财富,更是责任与希望。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他要做的,还有很多——守护家人,庇护乡邻,在这乱世之中,为李家坪闯出一片安稳天地。
而此时的鹰嘴崖上,一伙山匪正趴在崖边,目光阴鸷地盯着山下的李家坪,为首的独眼龙摩挲着腰间的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听说那村子近来猎物不少,过几日便去‘借’点粮食和钱财,给兄弟们打打牙祭,顺带掳几个婆娘回来。”
一场潜藏的危机,正悄然向李家坪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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