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说，“我带队，他是副队。
情报有误，对方人数和火力都超出预估。
撤退时，他让我先带伤员走，说他垫后。”
“你同意了？”
陆凛的手指猛然收紧，骨节突出。
“那是命令。”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
“我是队长，必须确保大多数人的安全。
他说他有办法脱身，他说……”
他的呼吸重了一下，“他说‘相信我’。”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像急促的鼓点。
“我带着伤员撤到三公里外的接应点。
等了二十分钟，他没来。
我又带人折回去。”
陆凛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
他没有再说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雨声，还有两个人交织的、压抑的呼吸声。
江寻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想要触碰陆凛的肩膀，但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不知道这个触碰是否会被接受，是否会被看作同情或怜悯——而陆凛不需要这些。
“所以你一直留着照片。”
江寻说，“一直放在那里。”
“不只是照片。”
陆凛说，转身打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铁盒，生锈了，边角有些凹陷。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磨损严重的军徽，几颗已经变形的子弹壳，还有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
他把纸条展开，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老陆，这次回去你得请客，我要吃最贵的。
还有，记得帮我给家里打电话，就说我一切都好。——陈屿”
纸条的右下角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陆凛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把纸条折好，放回铁盒里。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是他最后一场任务前写的。”
陆凛盖上盒盖，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还没来得及给我，就塞在我枕头底下。”
江寻的视线模糊了。
他眨眨眼，努力把那股涌上来的酸涩压下去。
“陆凛。”他说。
“嗯。”
“对不起。”
江寻的声音有点哑，“我不该追问的。”
陆凛把铁盒放回抽屉，关上。
他站直身体，肩线重新绷紧，像一杆被拉满的弓。
“不必道歉。”
他说；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记忆，提一次，就疼一次。”
江寻终于伸出手，握住了陆凛的手腕。
那只手很凉，皮肤下的脉搏跳得很快。
“那以后......”江寻说。
“如果你想说，我就在这里听。
如果你不想说，我就陪着你，什么也不问。”
陆凛低头看着江寻握着他的手，良久，另一只手覆上来，很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茶要凉了。”他说。
江寻松开手，端起茶杯递给他。
陆凛接过去，喝了一口，眉头微微蹙起。
“太苦了。”他说。
“我放了枸杞，你说过对眼睛好。”
“但太苦了。”
“下次少放点。”
雨还在下，但势头已经小了些，变成淅淅沥沥的缠绵。
黄昏的光线彻底消失了，书房里亮起了灯，暖黄色的光晕驱散了角落的阴影。
陆凛坐回书桌前，重新打开一份文件。
江寻站在他身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文字，忽然想起什么。
“陆凛。”
“嗯？”
“你喜欢什么颜色？”
陆凛敲键盘的手停了停。
“军绿色。”他说。
“讨厌什么食物？”
“苦瓜。”
“为什么参军？”
这次陆凛沉默了更久。
他转过椅子，看着江寻，眼睛里映着灯光，还有江寻的脸。
“因为，”
他说，“我想保护一些东西。
一些……值得保护的东西。”
江寻笑了，眼睛弯起来。
“那现在呢？”
他问，“还这么想吗？”
陆凛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回屏幕。
“嗯。”他说，“还这么想。”
江寻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书房。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陆凛坐在灯下，侧脸被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文件柜上层的那个相框，在阴影里安静地立着。
“陆凛。”江寻轻声说。
陆凛抬起头。
“谢谢你告诉我。”
陆凛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但足够柔和。
“嗯。”
门轻轻关上。
书房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还有窗外渐弱的雨声。
陆凛打了几行字，然后停下手。
他抬起头，看向文件柜上层的那个角落。
相框静静地立在那里，玻璃面上映着灯光，还有他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看了很久，然后低下头，继续工作。
但这一次，他敲击键盘的手指，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些。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蓝光映在江寻脸上。
他坐在书房的地板上，背靠着文件柜，膝盖上放着陆凛的笔记本电脑。
密码是陈屿的殉职日期。
江寻试了三次才猜出来——
不是他刻意去记，而是那串数字在陆凛的笔记本扉页出现过，在某个抽屉的标签上，在……
在太多地方。
他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整齐编号的文档。
大部分都是任务报告、训练计划、装备清单。
但有一个文件夹的命名很特别：
“边境7·23”。
江寻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悬停了几秒，然后点了下去。
需要二级密码。
他试着输入陆凛的军官证后六位，错误。
陈屿的生日，错误。
他自己的生日，错误。
最后他输入了他们登记结婚的日期。
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没有照片，没有视频，只有文字报告。
密密麻麻的宋体字，冷静客观地记录着七年前那场边境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时间、坐标、人员配置、火力对比、行动路线、通讯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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