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鬼见愁”谷地的阴冷湿气抛在身后,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如影随形。关于“言出法随瘟神”的流言,仿佛已在空气中生根,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庞恒能察觉到,龙馨望向他的目光里,那份根深蒂固的信任之外,悄然混入了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本能的敬畏。
他无暇顾及这些。相较于世人如何看待,他更需面对的是脑海中愈发清晰的诱惑低语,以及左臂黑晶持续传来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热与悸动。这力量是救命的稻草,亦是悬顶的利剑。
他再次展开老王赠予的兽皮地图。指尖掠过那些以朱砂醒目标注的妖兽巢穴与绝凶之地,最终,停留在东北角一处用淡褐色墨水轻轻圈注的地方。旁边,是两个字迹略显模糊的小字:“残垣”。据老王提及,那里据传是某处古修士洞府的遗迹,早已荒废多年,地势古怪,却从未听说有人从中获得过什么像样的机缘。
“残垣……古修士……”庞恒低声重复着。寻常修士对此等毫无油水的荒芜之地,自是嗤之以鼻。但对他而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古修士,往往意味着迥异于当今主流修炼体系的古老见识,或是一些早已失传的偏门传承。或许,其中就隐藏着关于各类诡异能力、负面能量,乃至……如何应对“诅咒”反噬的只言片语?
他眼下最渴求的,并非威力强大的攻伐术法,而是理解、控制,甚至摆脱这“差评”能力及其伴随低语的方法。这片荒废的“残垣”,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值得他冒险一探。
“我们去这里看看。”庞恒指尖点在地图的标记上,语气笃定。
龙馨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落下,又抬起,落在他时而紧蹙的眉心和偶尔无意识轻抚左臂的小动作上,心中顿时明了。她没有任何犹豫,清脆应道:“好!”
既已决定,两人便不再拖延。依据地图指引,他们需先向东北方向,穿越一片名为“蛇盘岭”的连绵丘陵,再沿一条干涸已久的古河道溯源而上,方能抵达那标记中的“残垣”山谷。
“蛇盘岭”名副其实。刚踏入这片地域,嘶嘶的蛇信吞吐声便从四面八方潮湿的草丛、阴暗的石缝中钻出,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炸。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毒蛇隐匿其间,窥伺着闯入者。其中更夹杂着一些已沾染微弱妖气、堪比引灵者境界的一级妖兽“铁线蛇”与“碧瞳蟒”。
若在往日,庞恒或会选择绕行,或仗剑强行杀出一条血路。但此次,他打算实践自己刚刚摸索出的“经验”。
他并未直接差评蛇群,那反噬代价难以承受。当几条细如钢针、快若闪电的铁线蛇自草丛弹射而起,直取龙馨时,庞恒目光一凝,意念如丝,瞬间缠绕在蛇群攻击路径上方,那几片看似宽厚坚韧的叶片上。
“差评!彼叶柄之承重!”
精神力微不可察地流逝,反噬几乎轻若无物。那几片阔叶的叶柄应声变得酥脆,“咔嚓”断裂,叶片恰好旋落,如同几面临时撑起的小小盾牌,虽未能完全阻隔,却有效地扰乱了铁线蛇的突袭轨迹与速度,让龙馨得以从容闪避。
面对一条盘踞于古树枝桠间、蓄势待发的碧瞳蟒,庞恒将差评的目标,锁定在它赖以发力偷袭的那根树枝的“结构强度”上。树枝内部传来一声细微的崩裂声,随即断开。碧瞳蟒猝不及防,从数丈高处摔落,虽未重伤,却也晕头转向,错过了最佳的扑击时机。
数次三番,庞恒皆凭借这种精准、细微的差评,于无声处化解危机,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冲突与不必要的灵力消耗。他对这诡异能力的运用,似乎正变得越发娴熟,代价也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龙馨看着他举重若轻,仿佛能于方寸间拨弄命运之弦,眼中异彩闪烁,先前那丝畏惧,已被更深厚的信赖所取代。
有惊无险地穿过蛇盘岭,循着地图指示,一条早已干涸、只剩下累累苍白卵石的古老河床横亘眼前。河道蜿蜒向下,两侧是逐渐高耸、植被稀疏的岩壁。地图标注,沿此河道行至尽头,便是“残垣”所在。
然而,地图下方,一行细小的朱砂字迹,如同鲜血书就的警告:古河道中段,有“蚀骨阴风”间歇吹拂,慎入!
两人提起十二分小心,在布满卵石的河床上艰难前行,精神紧绷如弦。行至中段一处尤为狭窄的弯道时,一阵若有若无、带着刺骨寒意与细微呜咽的微风,不知从何处岩隙中悄然渗出。
那风拂过体表,并无物理上的冲击,却仿佛能无视血肉阻隔,直透骨髓!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与酸麻感瞬间蔓延,连体内灵力的运转,都随之滞涩了半分!
“是蚀骨阴风!快运功护住心脉!”龙馨惊呼,立刻催动灵力抵御。
庞恒亦感到一股寒意直侵丹田,灵魂层面的旧伤仿佛被引动,隐隐作痛。他急忙调动灵力抗衡,同时目光如电,扫视四周。这阴风无形无质,专蚀生灵本源,若直接差评“风”之概念,恐怕力有未逮。
他的视线,落在了河道两侧岩壁上,那些被阴风常年侵蚀出的、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孔洞上。这些孔洞,似乎是阴风流通的“路径”?
一个念头骤然闪现。他无法直接否定阴风的存在,但或许可以干涉它的“流通”?
精神高度集中,选中前方一片区域、几个正稳定渗出阴风的孔洞,意念如锥,悍然刺入:
“差评!彼处孔洞之通畅性!”
精神力消耗明显大于差评树叶,反噬感如同灵魂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效果却立竿见影!那几个被“差评”光顾的孔洞,内部仿佛瞬间被无形杂质堵塞,原本稳定渗出的蚀骨阴风骤然减弱、紊乱,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逆流!
两人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身形急动,迅速冲过了这片令人骨髓发寒的危险地带。
冲出古河道,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一个被环形山壁紧紧环抱、入口狭窄的山谷,静静呈现在两人面前。然而,与预想中断壁残垣、荒凉破败的景象迥异,整个山谷的入口,乃至目力所及的内部,都被一层浓稠得化不开、如同凝固牛乳般的乳白色迷雾彻底笼罩!
那迷雾并非寻常水汽,翻滚涌动间带着一种奇异的粘滞感,目光难以穿透丈许之地。就连探出的精神力,没入雾中亦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隔绝,无法感知到山谷内的丝毫动静。一股混合着沧桑古老、以及淡淡悲伤与死寂的气息,从迷雾深处弥漫开来,无声地叩击着心弦,令人莫名心悸。
这绝非天然形成的雾气!
庞恒立于谷口,凝视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诡异迷雾,左臂皮下的黑晶,陡然传来一阵清晰无比、前所未有的强烈悸动!那悸动中,混杂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与一丝深沉的警惕!仿佛迷雾深处,存在着某种与它同源、或相克之物,正在强烈地吸引、呼唤着它!
龙馨亦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气短,她下意识地靠近庞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庞恒,这雾……让人很不舒服,我心里发毛。”
地图上,关于这诡异迷雾,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庞恒深吸一口带着迷雾边缘湿冷气息的空气,感受着黑晶那不寻常的躁动,以及内心深处被悄然引动的、混合着警惕与探究的欲望。这迷雾之后隐藏的,恐怕远非一座荒废洞府那么简单。
他侧首看了一眼身旁紧张得指尖发白的龙馨,复又望向那片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世的乳白迷雾,声音低沉:
“看来,这‘残垣’,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是冒险踏入这未知的迷雾,探寻可能存在的机缘或答案?还是就此止步,远离这明显不祥之地?
抉择,如同山谷前的迷雾,沉甸甸地压在了两人肩上。而那翻涌不休的雾墙,如同沉默的巨兽,正等待着他们的最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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