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闩死的闷响刚落下,院子里的压抑就更重了。栓子的嚎哭渐渐低下去,变成一抽一抽的哽咽,他跪在泥地上,额头沾着灰,不敢抬头。
陈源后背抵着土墙,胸口喘得发疼。他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年,那肩膀瘦得厉害,还在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累地摆了下手,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先起来。”
王氏心软,见丈夫开口,弯腰去扶栓子:“孩子,先起来,地上凉……”
栓子像是捞着了救命草,顺着她的力气晃悠悠站起来,眼泪和灰土混在一起,脸上好几道泥印子,嘴里反复嘟囔:“谢谢老爷…谢谢太太…我做牛做马…”
“闭嘴。”陈源低声喝止,不是发火,是实在没力气了。他眼睛扫过院里几个人,最后定在墙角那口存雨水的大缸上,缸边结着冰凌,水只剩了个底。“水…”他吐出这个字,喉咙干得发疼。
陈福立刻懂了,哑着嗓子说:“老爷,太太,身上虽拿土搓过,怕还有‘根子’没干净,不敢糟蹋清水。灶房瓦盆里还有点雪化的水,冰得很,能将就擦擦。”
“用那个。”陈源点头,又补了一句,“省着用,一滴都不许浪费。”
炳坤守在门边,耳朵听着院里,眼睛却警惕地瞟着栓子。玉姐缩在母亲身后,小手紧抓着王氏衣角,害怕地看来看去。
陈福领着栓子去灶房门口收拾。王氏叹了口气,拿起墙边的木棍,走到埋脏衣服的土坑边,用棍头捅了捅又踩了踩,确保压实在了,低声念了句:“造孽啊……”
陈源没说话,眼睛看着带回来的粮罐和咸菜罐。吃的有了,可心更沉了——多了一张嘴。他望向灶房,陈福正拿块破布蘸着那点少得可怜的水,先递给栓子。栓子不敢接,慌忙摆手让陈福先用。
陈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疲惫下的硬心肠。他撑着墙站起来,腿还软着,但当家的担子压着他,不能倒。
“福伯。”他叫了一声。
陈福赶紧过来:“老爷。”
“仔细算算,还剩多少水,多少吃的。”陈源声音压得很低,只让身边人听见,“算上他。”他朝栓子那边偏了下头。
王氏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吭声,默默走到粮罐旁看着。
陈福很快回来,声音更低了:“老爷,院里存雨水的大缸,只剩三指深。灶房那点雪水,也就润润嘴。粟米这一罐,紧着吃,够四五天。咸菜还能顶顶,干饼没几块了。”
每说一样,空气就沉一分。
栓子站在灶房门口,听得清清楚楚,脸一下子白了,指甲掐进手心。
陈源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家人惊惶疲惫的脸,最后定在栓子身上:“你叫栓子?哪儿的人?怎么到的孙家货栈?除了你,还有别人逃出来没?”
栓子腿一软又要跪,被陈源眼神止住,才颤着声回话:“回、回老爷话…我是邻县张湾人…跟着叔父来云陌镇谋生,在、在孙家货栈做学徒…祸事起来那天,掌柜的叫我们躲地窖…后来、后来就听见外面乱…再后来…就剩我一个了…”他说得颠三倒四,眼泪又冒出来,“老爷,我吃得少,什么活儿都能干!能守夜,能搬东西,求您别赶我走…”
陈源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又问:“地窖里锁着的那个人,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栓子茫然摇头:“不、不知道…我躲进去时还没那人…肯定是后来东家锁进去的…我听见动静,怕极了,没敢看…”
陈福在一旁低声道:“老爷,留下他,粮食和水……”
陈源抬手止住他。他当然知道。但赶出去,就是立刻送死,而且这少年逃命时虽慌,却没使坏。
院里死静,只有风吹过柴门,发出呜呜的轻响,像远处疫鬼的嚎叫。
过了好久,陈源吸了口冷气,开口,每个字都砸在冷空气里:“人,留下。”
栓子猛地抬头,眼里简直放出光来。
“但,”陈源的话又冷又硬,“口粮减半。水,按份分。守夜、出力,你排头一份。若有不妥……”他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让栓子打了个哆嗦。
“我听老爷的!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栓子又要磕头,被陈福拉住了。
王氏松了口气,心又揪起来,最终只是转身,拿个破碗,小心地从水缸里舀出小半碗水,递给陈源:“当家的,你先喝口……”
陈源没接,示意给孩子们。他看着炳坤和玉姐分着喝了那点水,才接过碗底剩下的一点,润了润裂口的嘴唇。水冰得扎人,刺得嗓子疼。
暂时安顿下来,但危机没散。院墙外,嘶吼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人都累瘫了,却没一个敢真放松。
炳坤拖着累身子,又去检查门闩是不是插牢了。
陈福拿着那根破门闩,坐在离栓子不远不近的地方,既看着门,也分神盯着新来的少年。
栓子缩在灶房门口的草堆里,抱着膝盖,不敢出声。
陈源靠着墙,闭上眼,却不是休息,脑子里使劲转着下一步。水……非得找到水不可。还有那只老鼠……
正想着,玉姐忽然小声说:“娘,墙根有响动……”
所有人一下子绷紧了。
竖耳朵听,墙角那个老鼠洞深处,好像真有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抓挠声,一会儿有一会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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