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狮子胡同,顾名思义,是因为胡同口有两尊铁狮子。
不过,那俩元代的铁狮子早就不知去了哪儿,现在的胡同口,没有了铁狮子,只有一排排的铁乌龟。
各式各样的军车森严罗列,上面的机枪口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死神之眼,交叉凝视着每一个角落,编织着一张毫无死角的死亡之网。
以这条一里半的胡同为原点,划出三四里的弧线,一层一层的守卫,将这里包成了一个洋葱。
杀气成云。
这里的上空,连鸟儿都不敢飞渡,远远地就避开这方天地。
甚至,连阳光照到这里,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想到这儿,真是不容易。
黄包车还在麒麟碑胡同,就被拦了下来。
袁凡拎着提箱站着,纪进元掏出证件公文,上去与人交涉。
没走到二百步,又被拦住,纪进元面色坦然,平静地又上前重复一次。
如此六次之后,两人方才到了铁狮子胡同的口上。
纪进元第七次上前,这次的岗哨不再是普通士兵,而是一名神色冷峻的军官,听称呼是一名连长。
连长仔细核对了纪进元的证件,甚至对着太阳检查印章细节,冰冷的目光在袁凡身上反复巡视,跟刷子似的。
袁凡没去看他,而是站在胡同口,望着前方那座城堡一般的四层钟楼。
这十年以来,华国风云的风暴之眼,这地儿算一处。
这儿原本是满清的和亲王府,光绪三十二年将这儿改建成陆军部,到宣统二年,又在东边加了座二层灰楼,作为海军部。
后来,老袁就任大总统,将陆军部的主楼作为总统府,称为“西院”,将海军部的楼作为国务院,称为“东院”。
不过,这样的高光时刻只用了一年。
第二年,总统府和国务院就搬到了西苑,老袁去了居仁堂,这儿又成了陆军部和海军部。
民国八年,靳云鹏当了总理,他这个总理还兼着陆军总长,故而,他又从西苑跑出来,又将这儿辟为总理府。
没错,前年的六三讨薪,就是在这个地方,可以想象教授们都饿成啥样儿了。
“袁先生,请你们跟我来,不要乱看,也不要乱动!”
那连长鼓捣一阵,总算确认无误,领着纪进元走了过来,扬手给袁凡打了个敬礼,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话,便转身往陆军部那四层钟楼走去。
有这位带着,这截路倒是没再堵车。
到了大门口,连长与守卫说明情况,守卫审视了一遍袁凡,到守卫室拿起电话机,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挂下,跟连长说了一句,连长再带着两人一路前行。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之前纪进元说总统卫队,是三个营的陆军,袁凡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概念,这下算是知道了。
连长并没有将他带去主楼,而是往旁边一拐,进了西边的配楼。
陆军部的主楼两边有东西配楼,后头还有后楼,连长进到西配楼,打开一间屋子,让袁凡进去,“袁先生,请你在这里稍候!”
又抬手打个敬礼,连长转身出去,把门带上,只剩下袁凡两人,在空空的房里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袁凡在心中给了个差评,问纪进元道,“进元兄,你们那会儿,也是这样?”
“我们拢共不过四十号人,哪有这排场。”
纪进元苦笑着摇摇头,“不过我们有一点好,最起码能有一杯水,一份报。”
“闲着也是闲着,说说你们那会儿呗?”
看着窗外杵着的卫兵,听着隐约的“嘀嗒”之声,袁凡百无聊赖。
还是北大好玩,多少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啊。
“说起来真是寒酸,我们刚到京城的时候,穿的还是津门警厅的警服,每个月还要派人回津门领饷,嗯,咱们的饷一直是津门警厅发的,黎大总统只管咱的吃穿住行。”
一天下来,纪进元和袁凡亲近了不少,尤其是那一通骂,让他也开朗了不少。
他望着窗外,慢慢地回忆道,“后来,黎总统觉着,咱们身为总统卫队,太寒酸了还是有碍观瞻,就给我们每人定制了一套制服,那制服可漂亮,跟广告画儿似的,帽子是前后出尖儿,红呢子的上衣,上边儿缀着双排铜扣儿,蓝呢子的长裤,上边儿镶着白色条纹,另外还有金色带穗的肩章,乌黑发亮的皮靴。
不过,这身神气的制服,平时可不能穿,只有在大总统接见外宾了,或者是有什么典礼了,这才能穿,穿上制服的时候,还要手持一根六尺多长的黑缨长枪,在总统身后列队……”
说话间,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一个干吧小老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脚下蹬着双千层底儿。
老头背着双手,目光从纪进元身上扫过,停在袁凡身上,笑容可掬,“你就是袁了凡?”
袁凡起身拱拱手,“鄞县袁凡,见过老先生。”
纪进元呆了一下,也起身行礼,“进元见过午诒先生。”
“咦?”老头捋捋胡子,有些惊奇,“你认得我?”
“去年先生曾经去过总统府,堂堂榜眼公,进元当然记得。”纪进元恭敬地道。
“哈哈,往事已矣,不必再提。”老头摇头凝思,总算记了起来,“你是黎总统身边那卫队长,你是叫……纪进元,好,好。”
这老头大名夏寿田,字耕夫,午诒是他的号。
这个湖南人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科的榜眼,一笔文章相当厉害,当年老袁称帝,制诰多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过,夏寿田虽然来头甚大,却很是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只是一口湖南味儿的官话,让人听起来有些费耳朵。
三人聊了一阵,夏寿田起身拍拍衣服,“走吧!”
袁凡跟着夏寿田,又从配楼出来,往主楼而去。
夏寿田走路就慢了,背着双手,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赏花,一步三摇,还寻思着吟诗对句。
袁凡跟在他半步之后,恨不得弄辆鸡公车过来,推着他走。
夏寿田眼皮子夹了他一眼,呵呵笑道,“年轻人,前头是人后头也是人,反正都是人,急个什么呢?”
袁凡拱拱手,不敢张嘴。
这儿可不是北大,要是把这位喷出个毛病来,都不用去菜市口。
夏寿田慢悠悠地出楼进楼上楼,一路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和气地回应,有时还拉着人家的手,白话两句。
总算到了顶楼,夏寿田带着两人向右拐,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两人沏上茶,又坐了下来。
这层楼稍微收紧,以楼梯为界分成两边,左边封闭起来,是曹锟处事之所,右边则是他的幕僚和秘书处。
到了这儿,夏寿田便不再说话,而是捧着茶杯,轻轻撇着浮沫,茶水时不时地划出一幅太极图。
又过了一阵,左边儿似乎安静下来了,夏寿田将茶杯一放,正容道,“跟我来吧!”
袁凡本来挺轻松的,这一路一路的,倒是整得有些紧张了。
他拎着提箱跟在夏寿田后头,踏入到左侧庞大的空间,屋内一个高大魁梧的圆脸汉子转过身来,“午诒先生,这位就是……是你?”
袁凡看到这糖墩儿一样的脸盘子,脑子“嗡”了一下,也是一声意外的惊呼,“是你?”
“是你?”跟在后面的纪进元也叫了出来。
眼前这位,他们不久前刚见过,就在北大红楼,袁凡还差点被他一肘子送走。
原来,他便是刚刚赶走了黎元洪的,一只手遮住这华国半边天的那位大人物。
曹家老三。
曹锟,曹仲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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