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生锈的针，扎在林墨的解剖服上。他蹲在旱厕坍塌的土墙边，鼻尖萦绕着粪便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视线却死死钉在坑底那抹被污泥浸透的猩红上。
“墨哥，手套。”苏语递来无菌手套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姑娘正背对着旱厕干呕，法医箱放在沾满泥浆的砖头上，镊子和解剖刀在箱内轻微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墨接过手套的动作顿了顿。他眼角的余光里，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蜷缩在粪水洼里，垂到脚踝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脖颈上，褪色的红裙子下摆还在滴着浑浊的液体。女孩抬起头，眼眶里淌出的不是泪水，而是浓稠的黑血，她张了张嘴，发出类似气泡破裂的嘶嘶声。
“死者女性，年龄约16至18岁，身着红色连衣裙，初步观察体表有多处锐器伤。”林墨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划过皮肤，他没看苏语，也没看那个鬼魂，“建国，周边走访有线索吗？”
李建国的大嗓门从土墙外传来，带着被雨水泡发的沙哑：“这破地方是废弃砖窑的附属旱厕，离最近的村子都得走两里地！今早被个拾荒老头发现的，吓掉半条命！”他钻过警戒线时带起一阵风，雨衣上的水珠溅在林墨后背，“初步排查到三个失踪的女高中生，都是周边镇上的，正在比对照片。”
林墨已经踩着木梯下到旱厕底部。粪水没到小腿肚，冰凉的触感透过防水裤渗进来。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女孩后背的伤口——边缘外翻明显，创口深可见骨，创口角度呈45度倾斜，符合单刃锐器多次劈砍的特征。最致命的伤口在左侧锁骨下方，深度直达胸腔。
“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不到72小时。”他用镊子拨开粘连在伤口上的秽物，“凶器应该是长约20厘米的单刃刀，比如砍刀或剔骨刀。凶手力量很大，每一刀都下了死手。”
“墨哥，你看这里。”苏语不知何时也下来了，脸色苍白如纸，却指着女孩紧握的右手，“她手里好像攥着东西。”
林墨小心地掰开死者僵硬的手指，一枚银色的星星吊坠躺在掌心，链尾还缠着几根深色的纤维。他抬头时，正对上女孩鬼魂的眼睛，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指向旱厕角落堆积的破麻袋。
“那里有东西。”林墨低声说。
李建国立刻让人搬开麻袋，底下露出半截沾着血的蓝色校服裤，裤脚绣着“青藤中学”的字样。“找到了！死者是青藤中学的学生！”他刚要让人联系学校，林墨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建国，尸检要回局里做。”林墨的声音压得很低，“死者身上有非典型性挫伤，可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他没说的是，女孩的鬼魂正用手指着自己的脚踝，那里有一圈淡紫色的勒痕，在污泥下若隐若现。
解剖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林墨划开死者胸腔时，苏语正在记录尸表特征：“体表共有17处锐器伤，其中12处为砍创，5处为刺创，致命伤为左锁骨下刺创，刺破主动脉……”
“等等。”林墨的镊子停在死者的指甲缝前，“取样，这里有皮肤组织残留。”他转头看向墙角，女孩的鬼魂正蜷缩在那里，红裙子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你叫什么名字？”林墨轻声问。
苏语的笔顿在记录本上。她知道林墨的秘密，这个总能在尸检时发现关键线索的法医，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她从不戳破，只是默默配合，就像此刻，她假装整理器械，实则在给林墨留出空间。
“晓……晓冉……”鬼魂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老式收音机的杂音，“他……他说要带我去看星星……”
“谁？”林墨追问。
女孩的身影突然剧烈晃动，长发遮住了脸：“黑……黑色的车……好疼……”她的手猛地指向自己的喉咙，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压痕。
“颈部有轻微机械性窒息体征。”林墨立刻对苏语说，“提取颈部皮肤组织，做毒物化验。另外，检查生殖器官，我怀疑有性侵未遂的可能。”
这时李建国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死者身份确认了，江晓冉，17岁，青藤中学高二学生，三天前晚自习后失踪。她爸妈在外地打工，跟着奶奶过，平时性格挺开朗的，没听说得罪过谁。”他看到林墨正在检查死者的指甲，“有发现？”
“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正在检测，校服裤上的血迹和死者一致。”林墨摘下手套，“但有个疑点，死者脚踝的勒痕是绳类造成的，和拖拽形成的擦伤不同，更像是被束缚过。”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她手里的星星吊坠，链尾的纤维是羊毛材质，不是校服布料。”
李建国皱起眉：“束缚？难道是绑架？”
“晓冉的鬼魂说，有黑色的车。”林墨低声说。苏语立刻会意，在记录本上写下“黑色车辆”几个字。
“我让人查周边监控，青藤中学附近的路口应该有拍到。”李建国转身要走，又被林墨叫住。
“还有，她提到‘看星星’。”林墨望着解剖台上那张苍白的脸，“可能和凶手的昵称有关，或者是某个地点的代号。”
深夜的法医中心只有解剖室还亮着灯。苏语在整理检验报告，林墨靠在窗边抽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江晓冉的鬼魂就站在他对面，红裙子已经变得干净，露出清秀的脸庞，只是眼眶里的黑血始终没消失。
“他是我们学校的……”晓冉的声音清晰了些，“经常在操场边看我跑步……他说我穿红裙子最好看……”
林墨掐灭烟：“他是谁？教职员？还是学生？”
“他……他有辆黑色的摩托车……”晓冉的身影又开始模糊，“那天晚自习后，他说带我去后山看星星，那里能看到整个镇子的灯……”
“后山？”林墨立刻拿出青藤中学的地图，“哪个后山？”
晓冉指向地图西北角，那里标注着一片未开发的林地：“他说……那里有他藏的宝贝……”她突然尖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别碰我！放开！救命……”
鬼魂的身影瞬间消失。林墨看向苏语，她正举着一份报告快步走来：“墨哥，dNA结果出来了！江晓冉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和他们学校的保安王志强一致！”
“王志强？”林墨立刻想起李建国提到过的人员名单，“他有黑色摩托车吗？”
“不知道，但他负责晚自习后的校门值守！”苏语的声音带着兴奋，“而且毒物化验显示，江晓冉体内有氯硝西泮的成分，就是安眠药！”
李建国接到电话时正在调取监控，他立刻带人赶往王志强的住处。那是间位于学校后门的平房，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王志强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砍刀，正是林墨推断的凶器类型。
“操！晚了一步！”李建国踹了一脚旁边的木桌，桌上的相框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照片里是王志强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女孩穿着青藤中学的校服，脖子上戴着和江晓冉同款的星星吊坠。
林墨赶到时，李建国正盯着墙上的日历，上面用红笔圈着三天前的日期。“林墨，你看这个。”他指着日历旁的笔记本，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她和别人不一样”“红裙子像星星”“奶奶不让我带她去看”。
“奶奶？”林墨突然想起江晓冉的监护人是奶奶，“王志强的母亲还在世？”
“查了，王志强母亲早逝，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老太太现在住在乡下。”李建国的眉头拧成疙瘩，“难道是老太太发现孙子杀人，大义灭亲？”
林墨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旧衣柜上。柜门虚掩着，里面挂着一件黑色皮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羊毛围巾——和江晓冉吊坠上的纤维材质完全一致。他伸手去碰皮衣时，江晓冉的鬼魂突然出现在衣柜里，红裙子上沾满了新的血迹。
“不是……不是他……”晓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只是……只是想把我藏起来……”
“藏起来？”林墨追问，“谁杀了你？”
“是……是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人……”晓冉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口，“穿……穿蓝衣服的……”
这时苏语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墨哥，李队，王志强的dNA和江晓冉指甲缝里的一致，但他的死亡时间不到6小时，比江晓冉晚很多！而且他的指甲缝里也有皮肤组织，正在加急检测！”
“穿蓝衣服的……”李建国突然想起什么，“青藤中学的校工制服是蓝色的！”他立刻让人调取学校所有蓝制服人员的资料，林墨却盯着衣柜里的皮衣出神。
“晓冉说，王志强想藏起她。”林墨看向李建国，“王志强的笔记本里写着‘奶奶不让’，会不会他的奶奶知道些什么？”
李建国立刻安排人去乡下接王志强的奶奶，自己则带着人排查校工。林墨和苏语留在王志强的住处，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当林墨拉开抽屉时，一张揉皱的电影票掉了出来，上面的日期是江晓冉失踪那天，放映的电影是《星空下的约定》。
“看星星……”林墨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江晓冉说的后山，“苏语，查青藤中学后山的地形，有没有适合看星星的地方。”
苏语在平板电脑上放大地图：“这里，后山山顶有个废弃的天文台，几十年前建的，现在成了孩子们的秘密基地。”
林墨立刻起身：“去那里看看。”
天文台的铁门锈得掉渣，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地上散落着啤酒罐和烟盒。林墨的手电筒扫过墙面，突然停在一片深色的污渍上——像是被擦拭过的血迹。
“这里有搏斗痕迹。”林墨蹲下身，用紫外线灯照射地面，几道荧光反应清晰可见，“苏语，取样。”他的视线移向墙角的铁架，上面挂着一件蓝色的校工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绳子，和江晓冉脚踝勒痕的形态吻合。
这时林墨的手机响了，是李建国：“墨哥，王志强奶奶带来了，老太太说王志强有个发小，叫赵立东，是学校的水电工，平时总穿着蓝制服跟在王志强身后！而且赵立东小时候因为偷看女生洗澡被抓过，心理有点问题！”
“赵立东……”林墨看向墙角的蓝外套，江晓冉的鬼魂正站在那里，手指着外套的内袋。林墨伸手摸进去，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江晓冉穿着红裙子在操场跑步的样子，背面写着：“她是我的星星”。
“找到他了！”李建国的声音带着喘息，“赵立东在学校的配电房，手里拿着刀！”
林墨和苏语赶到配电房时，李建国正带着人对峙。赵立东缩在配电柜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砍刀，脸上满是血污。“是她先勾引我的！”他尖叫着，“她穿红裙子就是给我看的！王志强凭什么跟我抢？”
“你错了。”林墨突然开口，“江晓冉根本不认识你。她穿红裙子，是因为那是她妈妈留给他的遗物。”他举起那张照片，“你偷拍她，跟踪她，甚至在她失踪那天，假装王志强约她去后山，对不对？”
赵立东的眼神慌乱起来：“我没有！是王志强！他把她藏起来了，他想独吞！”
“王志强发现你对晓冉图谋不轨，想保护她，才把她带到旱厕附近的废弃砖窑。”林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但你追了过去，杀了晓冉，王志强想阻止你，也被你杀了，对吗？”
江晓冉的鬼魂出现在赵立东身后，红裙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飘拂。赵立东突然看到她，吓得尖叫着扔掉刀：“别找我！不是我杀的你！”
李建国趁机让人扑上去按住他。赵立东被铐住时还在嘶吼，却没人再听他的辩解。
雨停了的时候，林墨站在青藤中学的操场上。江晓冉的鬼魂穿着干净的红裙子，慢慢走向远方，她转身时，林墨看到她脖颈上的星星吊坠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真的星星落进了人间。
“墨哥，”苏语递来一杯热咖啡，“赵立东的dNA和王志强指甲缝里的一致，案子结了。”
林墨接过咖啡，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晓冉说，她只是想看看星星。”
苏语没说话，只是陪他站着。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早自习的铃声，清脆得像从未被黑暗沾染过。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林墨的肩膀：“回去休息吧，铁三角还得继续干活呢。”
林墨点点头，转身走向警车。他知道，只要还有逝者需要真相，他眼底的那些身影，就永远不会消失。而旱厕里的红裙，终将化作星空下的微光，照亮隐藏在人间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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