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杨家屯,陆承泽站在知青点门前的土坡上,眺望着这个他曾经无比陌生的村庄。东方初露的曙光为远山镶上一道金边,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散着柴火和晨露的清新气息。
这个曾经在他眼中只有贫瘠与落后的地方,如今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陆同志,起得真早。”李大壮扛着锄头从身后走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看什么呢?这穷山沟有什么好看的。”
陆承泽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掠过层层梯田,那里已经有早起的村民在劳作。再远处,蜿蜒的小河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银光,河边的柳树下,几个妇人正在浣洗衣物。
“你看,”陆承泽指向那片田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精心耕作,就像一幅活的画卷。”
李大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陆同志,你最近说话怎么文绉绉的,跟晓棠丫头似的。”
这句话让陆承泽微微一怔。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看待这个村庄的目光,已经与苏晓棠如此相似。
早饭过后,知青们照例下地劳作。陆承泽分到的是村东头那片红薯地,恰好与苏晓棠负责的菜地相邻。
“陆同志,”苏晓棠远远地打了个招呼,手里拎着个小竹篮,“这是昨天在山里采的野莓,很甜。”
她将竹篮放在田埂上,便转身去照料她的菜园了。陆承泽看着篮子里紫红色的野莓,想起一个月前,他还会因为“不卫生”而拒绝这样的馈赠。而现在,他却自然地拿起一颗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
劳作间隙,陆承泽靠在田边的老槐树下休息。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苏晓棠的身影。她正在教村里的小姑娘如何给番茄搭架,动作轻柔而熟练。
“这样绑,不会伤到藤蔓。”苏晓棠的声音随风飘来,“植物也知疼的,我们要温柔些对待。”
那个小姑娘认真地点着头,模仿着她的动作。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陆承泽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扎根于泥土的智慧”。
午后的阳光变得炙热,陆承泽的锄头突然松动。他试着修理,却总是不得要领。
“让我看看。”苏晓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仔细检查了锄头的接口,从随身的小布包里取出几根麻绳,“先用这个固定住,收工后我帮你重新装柄。”
她的手指灵活地缠绕着麻绳,很快就将松动的锄头固定妥当。
“你总是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陆承泽忍不住说道。
苏晓棠抬头笑了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久了,自然就学会了。就像你懂得那些书本上的知识一样。”
这句话让陆承泽陷入沉思。他想起自己曾经多么骄傲于那些书本知识,多么轻视这些“乡下人”的土办法。可现在,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少女如何用最朴素的方式,解决着生活中一个又一个难题。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村民们忙着收拾晾晒的粮食,知青们也急着往回赶。陆承泽却注意到苏晓棠朝着与村子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要去哪?”他追上问道。
“独居在山脚的陈爷爷家屋顶漏雨,我得去帮他遮盖一下。”苏晓棠脚步不停,“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陆承泽毫不犹豫地跟上:“我帮你。”
他们赶到时,大雨已经开始倾泻。陈爷爷家的茅草屋顶果然有多处漏雨。苏晓棠轻车熟路地从屋后取出备用的茅草和木板,陆承泽则主动承担了爬屋顶的活儿。
在狂风暴雨中,他们配合默契。苏晓棠在下面递材料,陆承泽在屋顶修补。雨水模糊了视线,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但当他们看着修补好的屋顶,相视一笑时,一种奇特的温暖在两人之间流淌。
回去的路上,雨势渐小。苏晓棠指着路边的植物说道:“这是车前草,下雨天特别容易辨认。它的叶子能治咳嗽,根茎能消肿。”
陆承泽认真地听着。这些曾经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知识,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
“你知道吗,”苏晓棠继续说,“每种植物的特性,都是这片土地教给我们的。只要我们愿意倾听,就能学到很多。”
夜幕降临,雨后的村庄格外宁静。陆承泽回到知青点,却没有立即进屋。他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夜空中渐渐显露的星辰。
这个曾经让他感到束缚的地方,如今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那些曾经让他厌烦的鸡鸣狗吠,现在听来是如此生机勃勃;那些曾经让他不屑的乡间习俗,现在想来是如此富有智慧。
“改变的不是这个地方,而是我的目光。”他轻声自语。
远处,苏晓棠家亮起了油灯。透过窗纸,他能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大概是在整理今天采来的草药,或者是在研读那些借来的书籍。
陆承泽想起父亲送他下乡时说的话:“此去不仅要劳动,更要学习。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与自然相处,如何与自己相处。”
当时他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深意,现在却恍然大悟。在这个偏远的山村里,在一个普通的乡村少女身上,他学会了用新的目光看待世界。
月光下,村庄安静地沉睡着。陆承泽深吸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感受着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些固化的偏见已经冰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理解和珍视。
当他再次望向苏晓棠家的方向时,目光中不再有审视和评判,只有温和的关注和发自内心的尊重。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用一种最朴素的方式,完成了一个年轻人最重要的成长。
夜色渐深,陆承泽却毫无睡意。他点亮油灯,翻开笔记本,在最新的一页上郑重写道:
“今日方知,真正的高贵不在于身处何地,而在于如何理解这个世界。感谢这片土地,让我学会了用新的目光,看见生活中最本真的美好。”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夜虫的低吟,记录着一颗心的蜕变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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