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疾行,风尘仆仆。
越往东南,地势渐低,空气也变得潮湿闷热。官道两旁的景致从开阔的农田变为起伏的丘陵,再变成如今水网密布、植被茂密的泽地边缘。三辆青篷马车早已换成了更适应泥泞道路的宽轮马车,拉车的马匹也换成了更耐湿热的品种。
秦晚掀起车帘一角,望着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水汽氤氲,远处可见大片芦苇荡和零星的水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水草的气息,偶尔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略带腥气的腐朽味道。
“这就是云梦大泽的边缘了。”夜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手里拿着一张更精细的牛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了他们此刻的位置。“前面三十里,就是泽川驿。我们今晚在那里休整,补充最后物资,也看看能否打听到黎羌部落的消息。”
秦晚点头,放下车帘。连日赶路,虽然马车颠簸,但她凭借天医之力调息,并未感到太多不适。只是这大泽边缘的环境,确实让人精神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她能感觉到,空气中除了潮湿,还游离着一些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正常自然环境的阴性能量粒子,虽不浓烈,却让人隐隐不适。天医令在意识中静静悬浮,对这些能量有着本能的排斥与净化倾向。
“这一路太过顺利了。”秦晚忽然道,眉心微蹙,“噬魂宗既然在图谋大泽中的‘圣主’或与之相关的事物,会放任我们如此轻易接近吗?”
夜烬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们或许在暗处盯着,或许……在大泽深处等着我们。泽川驿是朝廷设立最深入大泽的据点,虽简陋,却有驻军。他们未必敢在驿站公然动手。但进入大泽之后,就难说了。”
他顿了顿,看向秦晚:“你这两日炼制的‘清瘴丹’和‘驱虫散’,效果如何?”
“在边缘地带,应对寻常瘴气和虫豸应无问题。”
秦晚从袖中取出两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淡绿色、散发着清凉药香的丹药,递了一粒给夜烬,“但古籍记载,大泽深处的‘毒瘴’和‘蚀骨虫群’非同小可,我的丹药只能增加抗性,无法完全免疫。到时候还需随机应变。”
夜烬接过服下,将另一粒小心收好:“足够了。朔风他们也都分发了。万事小心为上。”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泽川驿。
说是驿站,其实更像一个简陋的边防堡垒。一圈原木垒成的围墙,里面是几排低矮的木屋,中央有一栋稍显结实的二层石木结构主楼,飘扬着一面褪色的大晟龙旗。
驿站外,稀稀拉拉有些简陋的窝棚,似乎是附近土着或行脚商人临时搭建的,售卖着一些山货、药材、粗劣的皮货和手工制品。
驿站守卫验看过夜烬的令牌后,态度立刻变得极为恭敬,将他们一行人引入主楼最好的房间安置。
驿丞是个皮肤黝黑、精干的中年汉子,姓王,在此驻守已有八年,对大泽边缘的情况颇为熟悉。
“王爷,王妃,一路辛苦。”
王驿丞亲自奉上粗茶,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沧桑,“驿站简陋,还请多包涵。只是……王爷此番前来,可是要深入大泽?”
他眼中透着担忧。
“正是。”夜烬没有隐瞒,“王驿丞在此多年,可知近来大泽内外,可有异常?尤其是……有无陌生可疑之人频繁出没?或大泽深处有何异动?”
王驿丞脸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王爷不问,下官也要禀报。近两个月来,确实不太平。先是泽边几个靠捕鱼采药为生的小村落,陆续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然后是深入大泽采‘雾隐花’和‘泽玉’的几支老手队伍,有一支没能回来,另一支回来的人疯了一半,嘴里只念叨着‘红眼睛’、‘吃人的雾’。再就是……”
他犹豫了一下,“约莫半月前,有一支约莫十人的队伍来到驿站,穿着不似中原人,也不像本地部落,个个带着斗笠遮面,气息阴冷。他们出手阔绰,买了大量驱虫避瘴的药物和干粮,还详细打听了去‘雾隐山’的路径。下官觉得蹊跷,多问了两句,为首那人只冷冷瞥了一眼,下官便如坠冰窟,不敢再言。他们在驿站住了一晚便往泽里去了,至今未见出来。”
夜烬与秦晚对视一眼。噬魂宗的人!果然已经先行一步!
“他们可曾提及‘黎羌部落’?”秦晚问。
“提过!”王驿丞点头,“他们还特意问了黎羌部落最近的交易点和可能出现的规律。下官据实告知,黎羌人通常只在月圆前后,到距离此地西南二十里的‘黑石滩’与外界交换货物,且戒备心极重,不喜外人靠近。”
月圆前后?秦晚算了下日子,三日后正是月圆之夜!也是玉衡子大师推算的进入时机。时间巧合得令人心惊。
“黑石滩……”夜烬沉吟,“我们明日便去那里碰碰运气。”
“王爷,王妃,万万小心。”王驿丞恳切道,“那黎羌人不好相与,前年有个京城来的药材商想用强闯他们的地盘,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倒在泽边,浑身爬满了毒虫,虽被救回一命,却神志不清了。而且……最近泽里确实不太平,下官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醒了。”
王驿丞的话让驿站简陋的房间内气氛更沉凝了几分。他退下后,朔风带人仔细检查了房间内外,布下暗哨。
夜烬推开木窗,望着外面渐浓的夜色。泽边夜晚湿气更重,雾气从远处的芦苇荡和水洼中弥漫开来,带着泥土和水生动植物特有的腥气,渐渐将驿站和周围的窝棚笼罩其中。零星的灯火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团,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明日去黑石滩,你留在驿站。”夜烬忽然道,语气不容置疑。
秦晚正就着油灯研究《云梦泽勘舆杂记》上关于黑石滩和黎羌部落的零星记载,闻言抬头:“为何?”
“黎羌人排外且手段莫测,王驿丞所言非虚。初次接触,风险未知,你……”夜烬转过头看她,眉头微蹙。
“我身负天医传承,气息纯净,或许更容易获得他们的好感,这是玉衡子大师说的。”
秦晚平静地打断他,“况且,若真涉及医术或驱邪避毒,我在场更为有利。王爷难道认为,将我一人留在驿站,面对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噬魂宗眼线,就更安全吗?”
夜烬被她问得一滞。确实,驿站也并非绝对安全。噬魂宗的人既然来过,很可能留下眼线。
秦晚单独留下,若遇突发情况,朔风等人既要保护皇帝那边传来的密信,每日有信鸽往来,又要分心守护她,反而更被动。
“我会紧跟你,不会擅自行动。”秦晚补充道,眼神清澈而坚定,“多一个人,多一分应变之力。王爷,我们既已同行,便当并肩。”
夜烬看着她映着灯光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畏惧,只有理性的分析和不容退缩的决心。
他终是妥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跟紧我,一切听我指令。”
“好。”秦晚唇角微弯,继续低头研究地图。
夜烬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灯火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这一路行来,她的冷静、果决、聪慧,以及那份与年龄和外表不符的沉稳坚韧,一次次让他刮目相看。
她不再是“龙惊墨”,而是逐渐成了一个可以信赖、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泛起一丝极其陌生的涟漪,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雾。
翌日清晨,浓雾未散,反而更重了些,十步之外便人影模糊。
夜烬、秦晚,只带了朔风和另一名擅长侦察与沟通的“暗刃”成员,四人轻装简从,骑着驿站的矮脚马,向西南方向的黑石滩出发。其余人留在驿站戒备,并设法从往来行商口中打探更多关于那支神秘队伍和泽内异动的消息。
雾气弥漫,路径难辨。好在朔风提前向驿卒问清了方向,并做了标记。
马蹄踩在松软潮湿的泥地上,发出噗嗤的闷响。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从浓雾深处传来的、不知名水鸟的孤寂啼叫,更添几分诡秘。
秦晚将一丝天医之力凝聚于双目,视野略微清晰了些,能勉强看透近处二三十步的雾气。
她仔细感应着周围的气息,空气中游离的阴性能量粒子比驿站附近更活跃一些,但并无邪祟聚集的迹象。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雾气也似乎淡薄了些。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宽阔的、布满黑色卵石的河滩出现在眼前。一条浑浊的河流从大泽深处蜿蜒流出,在此处拐弯,水流平缓。河滩对岸,是更加浓密、仿佛无边无际的原始丛林,巨树参天,藤蔓垂挂,幽深难测。
这里便是黑石滩。
此刻,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河水冲刷石头的声响。雾气在河面上缓缓流动,对岸的丛林如同蛰伏在雾中的巨兽。
“看来我们来早了,或者他们今日不会来。”朔风低声道,警惕地扫视四周。
“未必。”夜烬下马,走到河边,蹲下身,手指拂过几块被半埋在泥沙中的黑色石头。石头上,有一些新鲜的、凌乱的脚印,还有车辙的痕迹,甚至有两处熄灭不久的篝火灰烬。
“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拨。看脚印大小和深浅,有男有女,穿着类似草鞋或兽皮靴,应该是黎羌人。另一拨脚印较深,靴底纹路统一,是制式军靴或江湖人的快靴——是那支神秘队伍。”
秦晚也走过来,天医之力延伸,仔细感知着灰烬和脚印残留的气息。
灰烬中除了草木燃烧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香气,似乎是某种特制的驱虫香料。
而另一处灰烬旁,她捕捉到一缕几乎消散的、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气息——与宫中血珀、静思苑老太监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们在这里接触过,或者……对峙过。”秦晚将自己的发现说出,“黎羌人可能已经察觉到了那支队伍的不善。”
夜烬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对岸丛林:“黎羌人既在此交易,附近必有他们的岗哨或隐蔽的观察点。我们在此等候,表明来意。”
朔风会意,从怀中取出一面准备好的、绣有简单友好图案的素色旗帜,插在河滩醒目处。四人退至芦苇丛边缘,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雾气稍散,但河对岸的丛林依旧寂静无声,只有水声鸟鸣。
就在秦晚以为今日不会再有收获时,对岸丛林边缘,一株巨大的榕树垂挂的气根后面,悄无声息地闪出两个身影。
他们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皮肤是常年日照和潮湿环境下的古铜色,脸上用某种植物的汁液画着简单的纹路。
身上穿着简陋的兽皮和粗麻衣物,手持木矛,矛尖似乎涂抹着什么,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们的眼睛明亮而锐利,充满警惕,如同林间警觉的野兽。
正是黎羌部落的战士!
他们没有过河,只是隔着约三十丈宽的河面,冷冷地打量着夜烬四人。
夜烬上前几步,停在河滩边缘,拱手行礼,朗声道:“在下夜烬,自京城而来,有要事需入泽寻一物,关乎万千人性命。久闻黎羌部落乃大泽守护者,熟知泽中路径,特来恳请指引。愿以药物、盐铁等物酬谢,绝无恶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河面,传入对岸两人耳中。
那两个黎羌战士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片刻,其中一人用生硬、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原话问道:“你们……不是和之前那些……红眼睛的魔鬼……一伙的?”
红眼睛的魔鬼?是指噬魂宗的人?看来黎羌人已经和他们发生过冲突,并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
“绝非一伙。”夜烬斩钉截铁,“那些人是我们追捕的邪徒,危害天下。我们此行,也是为了阻止他们的恶行。”
黎羌战士又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尤其在秦晚身上停留了片刻。秦晚适时释放出一丝温和纯净的天医之力气息。
那战士眼中警惕稍减,对同伴低语了几句,然后朝夜烬喊道:“你们……等着。我去……禀报长老。”
说完,两人身影一闪,再次没入丛林中,消失不见。
“有希望。”朔风低声道。
秦晚却微微蹙眉:“他们提到‘红眼睛的魔鬼’……噬魂宗的人,眼睛会变红?” 她想起静思苑老太监和枯井下那老太监眼中闪烁的红芒。
“或许是动用邪功时的特征。”夜烬沉声道,“看来噬魂宗的人已经和黎羌部落发生了冲突,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机会。”
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对岸丛林再次有了动静。
这次,出来了五个人。除了先前两名战士,还有一位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沟壑、手持一根镶嵌着某种兽骨拐杖的老者,以及两位看起来地位较高的中年战士。
老者隔着河面,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夜烬四人,最后落在秦晚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表象。
“外乡人,”老者的中原话比战士流利许多,却带着古老部落特有的韵律和威严,“大泽,是泽母的领地,不欢迎外人。你们所求何物?又如何证明,你们与那些亵渎圣地、惊扰祖灵的‘血眼邪徒’不是同类?”
夜烬再次拱手,言辞恳切:“长老明鉴。我们所寻之物,名为‘九窍玲珑心’,乃天地至净灵物,可净化邪祟,救治被邪术所害之人。今有至亲被那‘血眼邪徒’种下邪毒,命悬一线,唯有此物可救。我等愿以先祖之名起誓,绝无亵渎圣地之意,寻得灵物救治亲人后便立刻离开,绝不打扰贵族清净。若有需要,我等愿以医术、药物相助贵族,作为报答。”
秦晚上前一步,取出一瓶自己炼制的“清瘴丹”和一小包“驱虫散”,用油纸包好,示意朔风送到河边浅水处。
“此乃我亲手炼制的丹药与药散,可避寻常瘴气、驱赶毒虫,效果尚可,权作见面之礼,以示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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