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西的天工阁，终年萦绕着铁器锻打的“叮叮”声与水力机轴的“嗡嗡”声。时值暮春，工坊外的杨柳抽出新绿，廊下悬挂的各式器械图纸在微风中轻晃，有水力织布机的榫卯结构图，有诸葛连弩的箭匣分解图，还有玄鸟火箭炮的炮管锻造图谱——这里是大秦技术革新的心脏，每一声锤响、每一缕蒸汽，都在推动着这个时代向前迈步。
扶苏身着常服，未带随从，沿着青石铺就的甬道缓步走入天工阁。自漠北归来后，他忙于处理战后政务与止戈卫封赏，已有月余未曾踏足此处。刚过锻造坊，便听得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廊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是几声兴奋的讨论，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这炮声倒是新鲜，莫非又有新东西？”扶苏心中好奇，加快脚步朝着声音来源的实验场地走去。
实验场地在天工阁西侧的空地上，四周用土坯墙围出一片区域，地上散落着几块炸得变形的铁管，还有几个装满颗粒火药的陶罐。墨矩、墨言、墨行三兄弟正围在一台新造的器械旁，墨矩手里拿着火折子，刚从器械的引火孔旁退开，脸上还沾着些许黑灰；墨言蹲在地上，丈量着一枚铅球砸在土墙上的凹痕；墨行则捧着一卷图纸，眉头紧锁地标注着什么。
那台器械约莫三尺高，底座是厚重的铸铁，中部立着一根碗口粗的铁管，管口微微上翘，正是刚才发声的“新炮”。炮管旁还堆着几枚圆球形的铅弹，表面打磨得光滑锃亮，显然是精心制作的。
“威力比上次强了三成，铅弹能砸进土墙半寸，就是炮管还是有点发烫，得等半个时辰才能再射一次。”墨言站起身，对着墨矩说道，语气里有欣喜也有遗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扛住强装药，上次试了回双倍火药，炮管差点炸了。”
墨矩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炮管：“我是看玄鸟火箭炮的炮管能发射炮弹，才想着做个轻便的，没想到这么难。玄鸟火箭炮是长筒，这短炮管反而更容易炸膛——铁料不够结实，每次发射都跟赌命似的。”
“这炮倒是有点意思。”扶苏的声音突然从土坯墙后传来，三兄弟回头一看，见是太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扶苏笑着摆手，走到新炮旁，伸手敲了敲炮管，铁管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炮是谁先想到的？思路倒是不错，就是炮管的问题没解决？”
“是臣想的。”墨矩上前一步，指着炮管解释道，“玄鸟火箭炮太笨重，得用马车拉着，臣就想做个士兵能扛着的短炮，近战能用，可惜试了十几次，换了五种铁料，还是解决不了炸膛的问题，现在也只能勉强用轻装药试射。”
“用坩埚钢做内衬，外面再包一层铸铁试试。”扶苏脱口而出，见三兄弟面露疑惑，又补充道，“坩埚钢质地坚韧，能扛住火药爆炸的冲击力，做内衬能防炸膛；外面包铸铁，既能增加重量稳炮身，又能降低成本——纯坩埚钢做炮管太贵，也太费料，这样内外结合，应该能解决问题。”
墨言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殿下这个法子好是好，可要是做这么厚的炮管，怕是太笨重了。我们本来想尽量缩小体积，最好能让一个士兵扛着走，要是按这个法子，怕是得两个人抬着。”他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个小圈，“我们试过缩小炮管口径，用小铅弹，就算是半寸口径的小炮，威力也能破普通皮甲，就是还是容易炸膛。”
“半寸口径，能破甲，士兵能扛着……”扶苏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你们这不是在做炮，是在做‘火枪’啊！”
“火枪？”墨矩、墨言、墨行三人同时愣住，异口同声地问道，“殿下见过这种武器？”
扶苏笑着点头，从墨行手中拿过木炭，在一块平整的纸上画了起来：“你们看，这是枪管，比炮管细，长约三尺，一端封口，另一端开口；枪管下方装个木托，方便抵肩瞄准；枪管侧面开个火门，火门里放引火药，再从枪口装颗粒火药和铁弹；射击时，用火折子点燃火门里的引火药，引火药引燃枪管里的颗粒火药，火药爆炸推着铁弹从枪口飞出，就能伤人破甲。”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纸上很快出现了火绳枪的大致结构：细长的枪管、弧形的木托、侧面的火门，甚至还标注了装弹的位置。三兄弟凑在图纸旁，看得目不转睛，墨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图纸上的线条：“殿下，这样的武器要是造出来，那骑兵冲阵的时候，岂不是老远就能射穿甲胄？比弓箭厉害多了！”
“厉害是厉害，可造起来难，用起来也烧钱。”扶苏收起木炭，语气严肃起来，“首先是枪管，这是最关键的部分，比炮管难造十倍。你们刚才说缩小口径还炸膛，就是因为枪管工艺不到位。”
他伸出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着：“第一，材料得选熟铁，熟铁延展性好，不容易炸膛，但要反复锻打，去除杂质；第二，工艺上得用‘高温锻焊’，先把熟铁打成铁板，卷成圆筒，然后用高温炭火加热，一边加热一边用锤子锻打接缝，让铁筒无缝，这一步最考验工匠的手艺，稍有不慎就会有缝隙，一装火药就炸；第三，还得做严格的测试，每根枪管做好后，先装满水做‘水压测试’，看有没有漏水，漏的就不能用；再抽检几根，装双倍火药试射，能扛住的才算合格。”
“光是做枪管，就得经过五步：制板、卷管、锻焊封合、抽管校直、镗光打磨。”扶苏顿了顿，看着三兄弟认真的神情，继续说道，“制板要把熟铁锻打成均匀的铁板；卷管要把铁板卷成圆桶，接口对齐；锻焊封合就是刚才说的，高温锻打无缝；抽管校直是用细铁条穿过铁筒，把弯的地方校直；镗光打磨是把枪管内壁磨光滑，让铁弹能顺畅飞出，减少阻力。”
墨矩听得连连点头，在图纸上快速记录：“殿下说得详细，我们之前只想着锻打，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那除了枪管，还有别的难点吗？”
“还有颗粒火药的装药量，装多了炸膛，装少了没威力，得反复测试，找到最合适的量；还有铁制子弹，得做得圆，大小刚好能塞进枪管，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最关键的是装填速度，弓箭拉弦就能射，这火枪得先装火药，再装子弹，还得点火，速度慢，战场上要是被骑兵冲近了，根本来不及第二发。”扶苏坦诚道，“所以我之前没提这个想法，就是因为技术难度大，还得持续投入研究，等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墨行激动地说道：“殿下放心！我们三兄弟愿意研究！就算一时做不出成品，能把这些工艺摸透，也是给天工阁积经验！”墨矩和墨言也纷纷点头，眼中满是求知的光芒——这种从未见过的武器，对他们这些工匠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那你们就先研究着，不急着出成果，一定要注意安全，每次试射都要离远些。”扶苏叮嘱道，见三兄弟应诺，又话锋一转，“对了，现在水力设备的制造怎么样了？之前听说供不应求，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提到水力设备，墨行脸上露出笑容：“殿下放心，一切都好！自从按您说的实现‘标准化’，把零件的尺寸、形状都定死，每个工匠只负责做一种零件，效率和质量都提高了不少。现在泾渭工业区的水力磨粉机、织布机都卖断货了，各地的商人还在往天工阁送订单，工匠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墨言叹了口气，补充道：“就是没有水力的郡县，只能看着眼馋。上次有个云中郡的商人来买设备，说他们那里多山地，没大河，水力机用不了，问我们有没有不用水就能转的机器。我们想了好久，也没想出办法。”
“不用水力……”扶苏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了蒸汽机，“你们说的，不就是‘蒸汽机’吗？”
“蒸汽机？”墨行好奇地追问，“殿下，蒸汽机是什么？是烧火的机器吗？”
“简单说，就是烧开水，用水蒸气推动机器运转。”扶苏拿起木炭，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气缸和活塞，“你们看，这是个铁缸，里面装个能上下动的‘活塞’，下面烧火，把水烧开，产生的水蒸气会把活塞往上推；等水蒸气跑掉，活塞又会被大气压力压下来，这样一上一下，就能带动机器转了。”
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就像你们烧开水，壶盖会被水蒸气顶起来一样，只不过蒸汽机是把这种力量集中起来，推动更大的东西。比如把活塞和磨盘的轴连起来，活塞上下动，磨盘就能转起来，不用靠水力，只要有柴火烧水就行。”
墨矩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殿下，水蒸气就是烧水冒的热气，轻飘飘的，真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推动磨盘？”
“我画的这个，叫‘纽科门大气式蒸汽机’，是之前听人说过的一种法子，我自己没见过实物，也没做过，甚至不知道画得对不对。”扶苏坦诚道，没有隐瞒自己的局限，“但你们可以以这个为方向试试——先做个小模型，用小铁缸、小活塞，烧点水看看能不能推动活塞。就算一开始不成功，多试几次，总能找到门道。”
他看着三兄弟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说道：“任何新东西的出现，都得经过无数次尝试。当初玄鸟火箭炮也炸过膛，水力机也卡过轴，不都是一步步试出来的吗？蒸汽机要是能做出来，不光能解决没水力的问题，以后挖矿、造船、造车，都能用得上，用处大着呢。”
墨矩放下图纸，郑重地躬身行礼：“殿下放心！我们这就开始做模型，就算试一百次、一千次，也要把蒸汽机做出来！”墨言和墨行也跟着行礼，眼中满是坚定——他们能感受到，这种新机器若是成功，将会给大秦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扶苏看着三人充满干劲的样子，心中欣慰。天工阁的这些工匠，是大秦最宝贵的财富，他们的钻研与创新，比任何武器都更能推动时代的进步。他走出实验场地时，夕阳正斜照在天工阁的屋顶上，将铁器镀上一层暖金色，远处传来工匠们的吆喝声与器械的运转声，交织成一首充满希望的乐章——这是大秦的未来之声，正朝着更广阔的天地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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