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暮色来得早,刚过五点,夕阳就把中关村的铁皮棚顶镀上了层疲沓的金辉。张天放踩着满地碎纸屑往前走,风卷着“方正电脑”的宣传单掠过脚踝,纸页边角刮过裤管,像极了这个年代里那些细碎却执拗的新生事物。他兜里揣着刚从科创软件店买的Netscape磁盘,指尖摩挲着塑料外壳的纹路,脑子里还回响着王老板那句“互联网不能当饭吃”的断言——越是如此,他越要亲见这“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
按照王老板给的地址,他在黄庄路口拐进一条窄巷。巷口的电线杆上贴满了租房广告和招聘启事,最醒目的一张红底白字海报正是瀛海威的:“坐地日行八万里,一键联通全世界——瀛海威时空,中国首家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海报边角被雨水泡得发卷,却依然透着股敢为人先的锐气。顺着海报箭头指示,他在巷尾找到了一间挂着“瀛海威时空体验中心”招牌的平房,木质门框上的红漆都裂了纹,门帘是洗得发白的蓝布,掀开时带着股混合着烟草与灰尘的气息。
“吱呀”一声门响,最先扑入耳膜的是一阵密集的“滋滋啦啦”声——十几台黑色调制解调器正同步运作,像是一群聒噪的蝉虫在集体鸣唱。房间不大,靠墙摆着八台长城0520微机,cRt显示器屏幕泛着昏黄的光晕,把使用者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地面铺着磨秃了的水泥地,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面全是废旧软盘和打印纸。最里面的柜台后,一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用算盘核对账目,算盘珠子碰撞的“噼啪”声,竟与调制解调器的噪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上网?押金五十,一小时十五块,不按分钟算。”男人头也没抬,指了指柜台前的登记本,“先填信息,机器自己找,拨号程序在桌面‘瀛海威’文件夹里,连不上喊我。”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算盘上的漆皮掉了大半,说话时嘴里嚼着口香糖,泡泡破了又吹,带着生意人的不耐烦。
张天放掏出身份证登记,目光扫过登记本上的记录——大多是北大、清华的学生,还有几个标注着“中科院”的字样。他付了押金,接过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上面系着写有“3号机”的塑料牌。3号机在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着个穿洗得发白的白衬衫的年轻人,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细瘦却结实的小臂,正对着屏幕上的绿色文字一动不动,连张天放拉椅子的动静都没察觉。
他坐下时,指尖触到了主机箱,烫得像个小火炉。cRt显示器上蒙着层薄灰,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屏幕瞬间清亮了些。开机键按下后,机器发出“嗡”的一声低吼,风扇开始疯狂转动,过了足足半分钟,doS系统的黑屏才缓缓出现。他按照提示找到“瀛海威时空”的拨号程序,双击图标后,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请输入用户名及密码”。
“第一次用?”旁边的年轻人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长时间没喝水。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得先注册,柜台那边拿注册表,填完他们给激活。我叫李哲,北大计算机系的。”
“张天放,从深圳来。”张天放递过一支烟,“听人说这儿是现在能上‘信息高速路’的地方。”
李哲接过烟,却没点燃,夹在耳后:“算是吧,不过这高速路得‘堵车’。”他指了指自己的屏幕,“我连了十分钟才上去,刚才发个帖子,又断了。”说话间,他面前的调制解调器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滴滴嘟嘟”声,红灯绿灯交替闪烁,吓得他赶紧按住键盘上的ctrl键,“你看,又抽风了。”
张天放笑着起身去拿注册表,回来时手里多了瓶北冰洋汽水,递了一瓶给李哲。登记信息时,他特意在“用途”一栏填了“商业调研”,柜台老板瞥了他一眼,难得多说了一句:“搞生意的?那你得有耐心,这玩意儿慢是慢,但信息真比报纸快。”
激活账号后,他重新坐回电脑前,输入用户名“tianfang”和密码“dAo1993”——密码里藏着他对《道德经》与重生年份的执念。点击“连接”的瞬间,调制解调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像是在与远方的信号塔对话,屏幕上的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爬升:10%…30%…卡在60%时,进度条突然不动了。
“正常,”李哲头也不抬地说,“得重启调制解调器,按那个黑色按钮。”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跳出一个名为“水木清华”的bbS界面,“我每天都来这儿,能遇到全国的计算机同好,上次还和上海交大的教授讨论了半天中文分词算法。”
张天放按提示重启调制解调器,这次进度条总算爬到了100%。屏幕上跳出瀛海威时空的主界面,背景是深蓝色的,模拟着宇宙星空的样子,正中央用粗体字写着“欢迎进入信息高速路”,下方列着四个功能选项:“电子公告板(bbS)”“电子邮件”“新闻资讯”“在线聊天”。界面设计算不上美观,按钮边缘都是生硬的直角,字体还是系统自带的宋体,但在1995年的中国,这已经是足以让人惊叹的存在。
他先点击了“新闻资讯”,页面加载了整整一分二十秒才完全显示。内容不多,只有“国内科技”“国际动态”两个板块,最新的一条新闻还是三天前的——“瀛海威与北方电信达成合作,扩大服务覆盖范围”。他滑动鼠标滚轮,发现新闻下面连评论区都没有,只能看到发布者的Id“瀛海威管理员”。
“新闻更新慢,不过比邮局寄来的《计算机世界》快多了。”李哲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已经在bbS上发布了一条新帖子,标题是《关于486微机优化的几点思考》,“我上次在这儿发了篇关于汉卡技术的文章,一周就收到了二十多封邮件,有个深城的工程师还寄了份龙腾汉卡的技术资料给我,说比联想的好用。”
张天放心里一动,指尖在键盘上敲击,进入了bbS的“技术交流”板块。这里的帖子比新闻区热闹得多,有求购二手硬件的,有讨论编程难题的,还有人在争论“doS系统好还是windows 3.1好”。他看到一条置顶帖,是瀛海威管理员发布的《上网须知》,里面写着“禁止发布反动言论,禁止传播盗版软件,违者永久封号”,下面跟着一串长长的封号名单。
“这里能遇到全国的同好,很神奇!”李哲的眼睛里闪着光,他刷新了一下页面,看到自己的帖子已经有了三条回复,兴奋地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你看,这个‘沪上码农’是华东理工的老师,他总能指出我文章里的漏洞;还有这个‘鹏城创客’,听说在深城做互联网,上次跟我说美国有个叫Netscape的浏览器,比我们现在用的好用一百倍。”
张天放没有接话,而是点开了“在线聊天”功能。这个功能更简陋,只能输入文字,发送后要等十几秒才能收到对方的回复。他随机选择了一个名为“网络探索者”的用户发起对话,输入“你好,请问你常来这里吗?”点击发送后,屏幕上出现了“正在发送…”的提示,这一等就是半分钟。
“别抱太大希望,”李哲喝了口汽水,“聊天功能最不稳定,有时候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我上次想跟一个广州的网友讨论中文输入法,发了五句话,对方只收到两句。”
果然,直到张天放喝完半瓶汽水,对方的回复才跳出来:“偶尔来,网速太慢,不如打电话方便。”后面还跟了个无奈的表情符号——用冒号和括号组成的“:(”。
张天放笑了笑,回复道:“如果它能更快、更丰富,你会每天用它吗?”这次发送倒是快了些,大概十秒后,对方回复:“当然!要是能实时聊天,能看更多技术资料,我愿意天天泡在这儿。”
关闭聊天窗口,他打开了“电子邮件”功能,尝试给陈星发送一封邮件。收件人地址是他特意记下来的陈星工作邮箱,主题写着“中关村见闻”,正文里简单提了“瀛海威”和“易查科技”两个关键词。点击“发送”后,屏幕上出现了“邮件发送中,请耐心等待…”的提示,调制解调器再次发出刺耳的鸣叫声,这次足足持续了两分钟,才显示“发送成功”。
“发封邮件比寄挂号信还慢。”张天放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识海之中,无数念头如数据流般奔涌,很快便梳理出一条清晰的逻辑链——瀛海威的价值,在于它第一次在中国搭建起了“人与网络”的连接通道,就像《道德经》里说的“道生一”,这是从无到有的突破;但它的局限,也恰恰在于只停留在“一”的阶段,未能衍生出更丰富的可能。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下“瀛海威痛点清单”,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嘈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1. 硬件瓶颈:依赖电信拨号网络,带宽不足导致速度极慢,掉线率高(类比系统硬件配置过低,无法承载复杂运算);
2. 内容荒漠:新闻资讯更新滞后,专业内容匮乏,主要依赖用户自发生产,缺乏官方运营与审核(类比系统数据库空荡,核心功能无法支撑用户需求);
3. 交互缺陷:界面设计粗糙,操作逻辑繁琐,聊天、邮件等功能响应延迟严重,用户体验极差(类比代码逻辑混乱,交互接口存在大量冗余);
4. 盈利单一:仅靠上网费与押金盈利,未挖掘内容付费、广告等潜在价值(类比商业模式闭环缺失,无法形成可持续的生态循环)。
“写啥呢?这么认真。”李哲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到“痛点清单”四个字,忍不住笑了,“你这是要给瀛海威当顾问啊?我们都知道它毛病多,但没办法,现在全北京就它能上互联网,矮子里拔将军呗。”
张天放合上笔记本,没有解释,转而问道:“你平时上网,最想做但做不了的事情是什么?”
“那可太多了!”李哲掰着手指说,“我想实时和同学讨论问题,不用等半天;想查最新的国外论文,不用托人从图书馆复印;想把自己写的程序传上去,让更多人用,还能收点钱——不过现在这些都做不到,传个1m的程序得半小时,还容易传一半断掉。”
“如果有一个平台,能满足这些需求,你愿意花多少钱?”张天放追问。
李哲眼睛一亮:“只要能实时聊天、查论文,一小时二十块我都愿意!我们宿舍有五个同学,要是能包月,一个人五十块都没问题。”他顿了顿,又有些沮丧,“不过估计很难,瀛海威老板张树新都说了,互联网在中国还得等十年才能普及。”
“十年太久,只争朝夕。”张天放轻声说,这句话既是回应李哲,也是对自己说的。他再次看向电脑屏幕,瀛海威的主界面依然在缓慢加载着,深蓝色的背景像一片未经开垦的荒原。但在他眼中,这片荒原上已经出现了清晰的道路——那些被瀛海威忽略的“痛点”,恰恰是龙腾科技的“机遇”。
他忽然想起《道德经》里的“反者道之动”,事物的发展往往是向相反的方向转化。瀛海威作为先行者,搭建了舞台,却没能唱出好戏;而龙腾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舞台上,上演一出更符合中国用户需求的剧目。美国的互联网生态是建立在成熟的基础设施上的“闭源系统”,而中国的互联网,需要一套本土化的“开源架构”——以用户需求为核心,以内容和社交为引擎,逐步构建起完整的生态闭环。
“内容”与“社交”,这两个词像两颗启明星,在他的识海之中愈发明亮。他意识到,互联网的本质并非技术的堆砌,而是人与人、人与信息的连接——就像《道德经》里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内容是“一”,社交是“二”,两者结合,便能衍生出无限的可能。瀛海威只做到了“连接”的表象,却没能抓住这两个核心引擎,这正是龙腾的机会。
他再次打开bbS,在“技术交流”板块发布了一条新帖子,标题是《关于中文互联网发展的几点思考》,正文里只写了一句话:“内容为骨,社交为脉,方能构筑互联网之魂。”发布成功后,他没有等待回复,而是关闭了瀛海威的程序,起身去柜台退押金。
“这么快就走?才用了四十分钟。”柜台老板有些惊讶,他接过张天放递来的钥匙,数了数零钱,“很少有人能安安静静待这么久,大多数人连十分钟都等不了,骂骂咧咧就走了。”
“足够了。”张天放笑了笑,接过押金,“你们这儿会越来越好的。”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借你吉言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卖汉卡比搞这个靠谱。”
走出瀛海威体验中心,晚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张天放抬头望去,中关村的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远处的电报大楼传来了整点的钟声,浑厚的钟声在街道上回荡,与不远处网吧里传来的调制解调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独特的时代交响。
他掏出那部龙腾自主研发的原型机,信号依然不太稳定,但这次很快就拨通了陈星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滋滋”的杂音,夹杂着陈星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天放哥?你那边怎么样了?我收到你发的邮件了,虽然晚了半小时,但真的收到了!”陈星的声音里满是兴奋,“是不是有新想法了?”
“不止是新想法,是明确了方向。”张天放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晚风拂过他的脸颊,让他格外清醒,“陈星,分布式服务器集群的技术必须加速,另外,你组建一个小团队,开始调研中文界面的门户网站架构,核心要包含两个模块:内容聚合与即时通讯。”
“门户网站?即时通讯?”陈星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反应过来,“天放哥,你是想做中国版的雅虎?还要加聊天功能?”
“不是中国版的雅虎,是属于中国的龙腾门户。”张天放纠正道,“雅虎的模式太依赖搜索,而我们要做的,是把内容和社交结合起来。用户不仅能查信息,还能交朋友、实时交流,这才是符合中国用户需求的生态。”
他走到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前,买了一块烤红薯,滚烫的红薯用报纸包着,暖得他手心发烫。“你记住,技术是骨架,内容是血肉,社交是灵魂。瀛海威只搭了骨架,我们要做的,是给它填上血肉,注入灵魂。”
“我明白了!”陈星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你放心,我明天就组建团队,把服务器集群的方案再优化一遍,争取下个月就能出原型。”
挂了电话,张天放咬了一口烤红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Netscape磁盘,又抬头望了望瀛海威体验中心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瀛海威就像一个粗糙的毛坯房,虽然简陋,却让人们看到了“家”的可能;而龙腾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毛坯房改造成一座宽敞明亮的宫殿,让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沿着中关村大街往前走,街面上的小摊大多已经收摊,只剩下几个卖夜宵的摊主还在忙碌。路过一家打字复印店时,他停下脚步,让老板把自己写的“瀛海威痛点清单”和“龙腾门户初步构想”各复印了一份。老板用老式的复印机复印时,纸张卡住了两次,嘴里不停地抱怨“这破机器也该升级了”。
张天放看着那台老旧的复印机,忽然想到,技术的迭代从来都是如此,旧的总会被新的取代,就像电报会被电话取代,doS会被windows取代,而瀛海威如果不改变,也迟早会被更优秀的对手取代。而他,要做那个推动迭代的人。
走到苏月晴爷爷家所在的胡同口时,他看到苏月晴正站在门口等他。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长发被晚风拂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怎么样?今天的收获不小吧?”苏月晴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帆布包,“我爷爷说,广东电信的人明天上午十点到,他们对我们的汉卡很感兴趣,但更关心我们未来的规划。”
“收获远超预期。”张天放笑着说,他把复印好的“龙腾门户初步构想”递给苏月晴,“你看看这个,这就是我们未来的规划。广东电信的融资,不仅是为了汉卡,更是为了它。”
苏月晴接过那张纸,借着胡同口的路灯仔细看了起来。当看到“内容聚合”“即时通讯”“用户生态”这些关键词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天放,你这是要……”
“没错,我们要做互联网。”张天放的目光坚定,“瀛海威已经证明了市场有需求,而我们要做的,是比它更好、更快、更贴近用户的产品。就像《道德经》里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们不跟它抢现有的市场,而是创造一个新的市场。”
苏月晴抬起头,看着张天放眼中的光芒,忽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只满足于卖汉卡。明天的会面,我有信心了。”
两人并肩走进胡同,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天放手里的烤红薯已经凉了,但他的心里却一片温热。他知道,从他走出瀛海威体验中心的那一刻起,龙腾科技的征程就不再局限于汉卡,而是这片充满无限可能的互联网蓝海。
夜风里,似乎已经有了代码与道韵交织的味道。张天放紧了紧肩上的帆布包,脚步愈发坚定。他知道,属于龙腾的互联网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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