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淮省迎来第一场透雨时,钟长河办公室的落地窗正映着省政府大院里抽新的梧桐。这位刚满四十岁的省长将法学教授留下的《行政程序法草案》推到桌心,指尖在自由裁量权边界几个字上停顿片刻,突然抓起红笔在笔记本写下:今日断腕,他日新生。
这场被秘书称为庖丁解牛的权力梳理运动,始于那个暴雨将至的清晨。钟长河带着省政府班子成员站在省档案馆尘封的库房前,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纸墨霉变的味道。当泛黄的《江淮省行政职权总目(1985-2015)》被从铁皮柜里取出时,厚重的牛皮封面竟簌簌掉着纸屑。
这就是我们的权力家底。钟长河戴上白手套,指尖拂过目录页密密麻麻的红章,从林木采伐许可到生猪屠宰检疫,117个部门握着1896项审批权。但谁能说清,哪些是法律给的尚方宝剑,哪些是自己锻造的暗箭?
第一个遭遇侠客剑的是建设厅。当钟长河带着专项小组出现在厅长办公室时,张厅长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全省建设项目审批流程图》唉声叹气。那张被业内称为九曲十八弯的流程图,从立项到竣工需要经过27个部门、53个环节,最长审批时限可达289个工作日。
张厅,听说您儿子去年开咖啡馆,光消防审批就跑了七趟?钟长河突然的发问让空气瞬间凝固。张厅长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身后的年轻科员小王忍不住插话:钟省长,有些流程是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的不该是枷锁。钟长河将流程图钉在白板上,红笔划掉现场踏看环节,《消防法》第12条只规定应当进行消防设计审核,没说必须由厅长亲自踏看。上周钟长河暗访行政服务中心,亲眼见某县住建局把领导签字设为前置条件,这就是典型的法外授权。
这场持续三个月的权力体检很快在机关大院掀起波澜。有干部将整理好的职权清单锁进保险柜,声称涉及国家机密;也有人连夜修改部门规章,试图给某些灰色权力披上合法外衣。最激烈的冲突发生在国土厅,当钟长河要求废除临时用地许可延期审批权时,李厅长激动地拍了桌子:钟省长!这可是我们调控土地市场的利器!没有这个抓手,市县政府早就乱套了!
《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第28条,临时用地期限不得超过两年,期满必须恢复原状。钟长河翻开法条念出声,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法律没给我们续期的权力,就不该攥着不放。去年审计厅查出的37宗闲置土地,有29宗就是用这种临时延期的方式规避监管。他突然将一叠举报信推到桌上,这些来自失地农民的申诉,每一封都写着官商勾结。李厅,我们是守夜人,不是看门人。
阻力不仅来自内部。某天深夜,钟长河的办公室座机突然响起,电话那头是某位退休老领导沙哑的声音:小钟啊,听说你要动开发区的审批权?当年我在任时,就是靠这个把外资引进来的......
老领导,钟长河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却异常坚定,1994年您用特事特办开创了开发区模式,但现在《行政许可法》实施已经十五年了。上个月我去调研,发现仍有12个开发区在行使规划调整权,这明显违反《城乡规划法》第47条。法治政府不该有。
当梳理进入攻坚阶段,一份匿名举报信出现在纪委监委的信箱,举报钟长河借权力清单之名排除异己。信中附带的照片显示,某晚十点,省交通厅厅长的车停在省政府宿舍楼下。钟长河看着照片笑了,第二天在党组会上公开回应:昨晚王厅确实来找我,不是送礼,是来交《公路超限检测站设置权》的清理报告。他说虽然割肉疼,但看着货运司机不再为每超一吨罚500的自由裁量权流泪,这疼值了。
秋分那天,《江北省省级行政权力清单(2016版)》终于在省政府官网公布。这份凝结着无数心血的清单,将原有职权砍掉632项,精简率达33.3%。最引人注目的是权力负面清单专栏,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注着:凡未列入清单的行政职权,一律不得行使。
钟长河站在发布会的聚光灯下,身后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清理前后的审批时限对比。当记者问如何看待过度限权导致行政效率低下的质疑时,他突然举起手中的《权力运行流程图》:大家看,这张图里所有红色节点,都是我们用侠客剑砍掉的法外权力。但请记住,关进笼子的是任性,不是责任。就像昨天省民政厅主动将社会组织年检年报公示,效率反而提升了40%。
夜色渐深时,钟长河独自留在办公室审阅文件。桌上的青瓷茶杯里,君山银针在沸水中缓缓舒展。手机突然震动,是财政厅发来的短信:全省行政事业性收费项目由158项减至62项,预计年减负企业127亿元。他摩挲着屏幕微笑,窗外的月光正照亮文件上那句朱批:权力清单不是休止符,是法治政府的出生证明。
走廊里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中,仿佛能听见这座古老省份正在焕发新生的脉动。钟长河打开抽屉,将那份曾让无数干部辗转难眠的权力清单原件锁好,标签上写着:留给历史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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