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匆匆端着备好的精致膳食回来时，宣帝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紧闭的殿门前，肩头已落了薄薄一层雪，背影在廊下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而执拗。
“陛下，”小福子低声禀报，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膳食都备齐了，都是安王殿下素日爱吃的。”
宣帝仿佛才被唤醒，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再次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板。
声音比之前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景枫听话，你再生皇兄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先开开门，吃点东西，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吃饱了再说，哥哥都听着。”
廊下一时寂静，只有风雪掠过檐角的呜咽。
就在小福子和一旁的落云都以为这次依旧不会有回应，宣帝的眼神也渐渐黯淡下去时——
“吱呀”一声。
那扇紧闭的殿门，竟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一个身影如同离弦的箭，带着一阵寒风，“嗖”地一下从里面窜了出来，不由分说，一头扎进了宣帝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了宣帝的脖子！
正是只穿着单薄雪白里衣、赤着脚的景枫。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抱住宣帝，将脸深深埋进兄长的肩窝嚎啕大哭：
“哥——！我难过……哥……我心里好难受啊哥——！”
哭声嘶哑而真切，滚烫的眼泪迅速濡湿了宣帝颈间的衣料。
宣帝先是一愣，随即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疼与柔软。
他立刻反手紧紧抱住弟弟冰凉单薄、还在发抖的身体，一边拍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急声吩咐：“快！快去把殿下的斗篷和鞋袜拿来！炭火再添旺些！”
落云早已机灵地冲进内室，捧出厚实的狐裘披风。
宣帝接过，手忙脚乱地裹在景枫身上，又将他冰凉的双足塞进柔软的棉靴里，仔细系好带子，再将他整个人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哭得通红、涕泪横流的脸。
“不哭了，不哭了……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没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宣帝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柔与自责，用衣袖笨拙却轻柔地去擦景枫脸上的泪。
景枫抽抽噎噎，仰起脸，眼睛肿得像核桃，却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哥……你要补偿我！”
“好，好，”宣帝连声应着，此刻便是景枫要天上的星星，他恐怕也会想法子去摘，“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弄来，只要你好好的。”
“哥……”景枫又唤了一声，声音软糯，带着全然的信赖。
“好了，乖，先进屋去，外面太冷，你穿这么少，仔细再着了凉。”宣帝揽着他，想将他带进温暖的室内。
景枫却赖着不动，甚至将脸往宣帝肩头蹭了蹭，瓮声瓮气地提出要求：“我要哥背我进去。”
宣帝闻言，哑然失笑，方才那沉重的气氛似乎被这句孩子气的话冲淡了些许。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过身，在风雪廊下微微屈膝，半蹲下去：“好，哥哥背。”
景枫趴上兄长宽阔坚实的后背，手臂重新环住他的脖子。
宣帝稳稳地将他背起，迈步走进温暖如春的殿内。
小福子和落云连忙跟上，小心地关好殿门，将风雪隔绝在外。
趴在宣帝的背上，景枫将下巴搁在哥哥的肩膀上，忽然轻声说：“哥，你都有多久没背过我了……”
宣帝脚步微顿，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涩，声音却依旧温和：“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要哥哥背，也不害臊。”
“再大也是你弟弟。”景枫嘟囔着，忽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和清晰的歉疚，“哥……对不起。”
宣帝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他将景枫轻轻放到暖榻边坐下，自己则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神复杂：“不，是哥哥该说对不起。”
“是哥哥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生了这么一场大病，心里还这么难受，哥哥还……”
景枫用力摇了摇头，眼泪又涌了上来，但他努力忍住了，看着宣帝的眼睛，认真地说：“哥，情之一字，最是不能强求。”
“她不喜欢我……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与她无缘，哥，你不用为此觉得对不起我。”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与体谅：“倒是你，哥，你若真的喜欢她，就……就去试试吧。”
“不用总是顾及我，从小到大，你为了我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你也是人，也该有你自己想要的。”
宣帝怔住了，他没想到景枫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站起身，走到衣架旁，取下景枫的外袍，走回来，沉默地、细心地替他穿上，动作轻柔。
系腰带时，他才低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与认命：“我与她……不可能的。她不会选择我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呢？”景枫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说，“或许……或许她也在等呢？”
“好了，”宣帝打断了他，替他整理好衣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事，待你真正好全了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想这些。”
“我已经好了！”景枫立刻挺直腰板，试图证明自己。
宣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好了？好了刚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连门都不开？好了就赶紧把粥和饭菜吃了，一滴都不许剩。”
景枫立刻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撇撇嘴，不说话了，但眼神里总算有了些活气。
宣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温声道：“先去用些膳吧，小福子让御膳房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别的。”
景枫顺从地点点头，跟着宣帝走到摆满精致菜肴的桌边。
坐下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皇兄，小顺子公公……他怎么样了？那日他为你挡了一箭，伤得极重。”
提到小顺子，宣帝脸上的柔和淡去，换上几分凝重与忧虑：“太医拼尽全力，算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侥幸未死。”
“但那一箭伤了肺腑根本，失血过多，虽保住性命，日后却不能再劳累，需得长期静养。”
他叹了口气，“朕本想重赏于他，再赐他出宫荣养。”
“可他是个孤儿，自小就跟在朕身边，出了宫，举目无亲，又能去哪儿？”
“朕又怕他带着赏赐，反被有心人欺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安置他才最为妥帖。”
“如今，只能先让他在原先的住处养着，派了专人照料。”
景枫闻言，放下筷子，沉思片刻，道：“小顺子公公忠心护主，舍命救驾，确实该好好替他打算。”
“皇兄日理万机，未必能时时照看周全，不如……将他交给我吧。”
宣帝有些意外：“交给你？”
“是啊，”景枫点头，认真道，“我府里空房多，环境也清静，最适合养伤。”
“也不用他做什么活计，我闲散惯了，正好可以替皇兄你照看他，也能常陪他说说话，免得他寂寞多思。”
“总比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或者去陌生的地方强。”
宣帝看着弟弟眼中真诚的关切，心中慰帖。
景枫虽然有时任性，心地却始终善良柔软。
他考虑了一下，道：“你能有这份心，哥哥很高兴，不过，此事终究要问问小顺子自己的意愿。”
“他是朕的身边人，心思细，怕他多想，以为朕嫌他累赘。”
景枫理解地点点头：“皇兄考虑得是，那等小顺子公公再好些，能说话了，皇兄问问他的意思。“
”若他愿意，我便接他过府，若他另有打算，我们再做安排。”
“好。”宣帝应下，看着景枫重新开始专心吃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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