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放下手机时,实验室的自动照明系统正好切换到夜间模式。柔和的蓝白色灯光从天花板漫射下来,照亮工作台上散落的电路板和示波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晚上九点四十七分,大楼里几乎没人了。
他看了眼林暖暖发来的婚纱照片——第三件,名叫“共生”的那件。照片里的她站在三面镜前,侧身回望镜头,眼神里有种他不常见到的温柔坚定。婚纱的设计细节在图片中清晰可见:蕾丝的神经网络图案,缎面与薄纱的拼接,还有那道特别的开衩。
江辰放大图片,仔细观察开衩高度与腿部活动角度的关系。根据他之前计算的婚礼动线,这个设计确实不会影响行走效率。更重要的是,林暖暖说“喜欢”。
他把图片保存到名为“婚礼项目”的加密文件夹里,和其他三百多个文件放在一起——场地平面图、供应商合同范本、天气历史数据、宾客动线模拟……每个文件都经过系统分类和交叉索引。这个文件夹的创建日期是两个月前,林暖暖说“好,我们明年五月办婚礼”的那个晚上。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张恒的群聊消息:“@江辰 兄弟,周日有空吗?婚礼彩排第一次会议!”
紧随其后的是李铭的补充说明:“通俗点说,就是咱们兄弟团得碰个头,商量下怎么在婚礼上当好你的‘后援团’。时间地点我发定位了,周日下午三点,老地方篮球场旁边的咖啡馆。”
江辰回复:“收到。需要我准备什么材料?”
对话框安静了几秒,然后同时弹出两条回复。
张恒:“带你自己就行!”
李铭:“江老师,这不是组会汇报,是兄弟聚会……不过你要是真想准备,可以想想你希望婚礼那天是什么氛围?我们怎么配合?”
氛围。江辰看着这个词,手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敲击。这是个模糊的概念,难以量化,难以操作化定义。在他的项目规划里,氛围属于“软性变量”,优先级低于动线设计、时间控制、应急预案等“硬性参数”。
但李铭说得对——这很重要。林暖暖昨天试婚纱回来后,眼睛亮晶晶地描述她和苏晓、赵小薇的下午,说“选婚纱让我觉得婚礼变真实了”。江辰当时没完全理解,但现在他想,也许“彩排”对他的意义也是如此:让那些纸面上的计划,变成可执行的动作序列。
周日午后,波士顿难得的晴朗冬日。阳光把积雪照得闪闪发亮,篮球场边的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香和暖气的嗡嗡声。
江辰提前十二分钟到达,选了靠窗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婚礼流程表。他刚检查到“新郎入场速度建议:每分钟60-75步,保持与父亲同步”时,张恒和李铭推门进来了。
“这么早!”张恒穿着运动外套,脸颊冻得发红,一看就是刚打完球,“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
李铭搓着手坐下:“这天气打篮球,张恒你是真不怕冷。服务员,三杯美式,谢谢。”然后他转向江辰,眨眨眼,“所以,江老师,材料准备得怎么样?”
江辰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们:“这是完整的婚礼日时间线,从早上七点化妆开始,到晚上十点送客结束。我标注了每个环节的负责人、所需时长、备用方案。”
张恒凑过来看,眼睛逐渐瞪大:“我靠……这比我们球队的战术板还复杂。这些颜色是什么意思?”
“绿色是低风险环节,黄色是中等风险,红色是高风险需要重点监控。”江辰解释道,“比如仪式中的戒指交接,风险等级红色——根据统计数据,这是婚礼上最容易出错的环节之一,常见问题包括:戒指掉落、戴错手指、因紧张手抖导致耗时过长。”
李铭噗嗤笑出声:“江辰,你这是把婚礼当科研项目在管理啊。”
“任何复杂流程都需要系统规划。”江辰认真地说,“尤其是涉及多个参与者、时间约束严格、且具有不可重复性的场合。”
“好好好,有道理。”张恒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那你说,我们兄弟团要干啥?我是负责帮你挡酒?还是帮你整理衣服?还是……哦对了,听说伴郎要帮忙保管戒指?”
江辰调出另一个文件:“根据分工表,张恒,你负责:一、协助确认婚车准时到达;二、在仪式前确保我的着装整齐;三、保管戒指直到仪式环节;四、在接待环节协助引导宾客。李铭,你负责:一、与技术团队对接音乐和视频播放;二、管理应急包;三、在致辞环节做开场介绍;四、协助处理突发状况。”
他顿了顿:“另外,你们还需要在‘first look’环节后,负责把我带到仪式现场——这部分需要实地彩排,因为路径中有三处转弯,一处斜坡,需要计算最佳步速和间距。”
咖啡馆里安静了几秒。隔壁桌的情侣好奇地看过来。
李铭先打破沉默:“江辰……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用数据回答。你自己期待这场婚礼吗?”
江辰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停住。屏幕上的时间线还在滚动,精确到每分钟的计划在眼前流淌。
“期待是个主观情绪状态,难以精确描述。”他说,但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但我知道这件事对林暖暖很重要。而对她重要的事,对我来说优先级最高。”
张恒和李铭对视一眼。李铭叹了口气,合上江辰的电脑:“兄弟,我们今天不讨论这些表格。我们来聊聊,你怎么想的——不是作为项目经理,是作为新郎。”
江辰看着合上的电脑,又看看两位朋友。张恒的表情是罕见的认真,李铭则带着那种“我懂你”的温和笑意。
“我不太确定……”江辰终于说,“该想什么。婚礼的每个环节我都能分析出最优方案,但林暖暖说,重要的不是完美,是真实。我不确定我能做到‘真实’,因为我的本能是优化。”
“那就别优化。”张恒直率地说,“就做你自己。紧张就紧张,笨拙就笨拙——林暖暖要是想要个完美的新郎,当初就不会选你了。”
李铭点头:“张恒话糙理不糙。江辰,你还记得大二那年,你在图书馆帮林暖暖辅导高数吗?你当时讲了四遍她都没懂,第五遍你换了个方法,用画图解释,她一下就明白了。那时候你就很‘你’——不会哄人,但会想尽办法解决问题。”
江辰记得。他记得林暖暖咬着笔杆皱眉的样子,记得她听懂时眼睛突然亮起来的瞬间,记得那天窗外的夕阳把自习室染成金色。
“婚礼也是一样。”李铭继续说,“你不用变成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浪漫满分的新郎。你只要用你的方式,让那天成为你们俩的故事。哪怕有些环节不按流程走,哪怕戒指真的掉地上了——那也是你们的回忆,独一无二的。”
服务员端来咖啡。江辰接过杯子,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摘下眼镜擦拭,世界暂时变得朦胧而柔和。
“那彩排……”他重新戴上眼镜,“我们该做什么?”
“第一步,”张恒站起来,“去场地看看。我听暖暖说你们订了那个老教堂改的场地?离这儿不远,走过去二十分钟。”
江辰看了眼窗外:“现在?场地今天不对外开放,我约的是下周三……”
“那就去外面看看。”李铭也站起来,“感受一下氛围,想象一下那天你从哪个门进去,站在哪里,怎么看林暖暖走过来——这些不是数据能告诉你的。”
于是三人走出咖啡馆,踏着积雪朝老教堂方向走去。冬日的波士顿街道安静,只有踩雪的咯吱声和他们呼出的白气。张恒边走边回忆自己参加过的婚礼,李铭时不时插科打诨,江辰则默默观察着沿途的路况——确实有几处不平整的人行道,需要提醒林暖暖注意婚纱行走。
老教堂坐落在一条僻静的街上,红砖外墙爬满枯藤,彩色玻璃窗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大门紧闭,但侧边小花园的铁门没锁。
“这里真不错。”张恒推开铁门,积雪簌簌落下,“有历史感,不浮夸——很像你们俩选的风格。”
江辰走进去,站在小花园中央。这里将是婚礼后的拍照区,根据方案,他们会在这里和亲友合影。他抬头看教堂的尖顶,看那些斑驳的红砖,看光秃秃的树枝在蓝天上的剪影。
“你想象一下,”李铭站到他身边,“那天这里会摆满鲜花,宾客们站在这儿,等着你们出来。阳光可能就像现在这样,斜斜地照过来。然后你牵着暖暖的手,从那个门走出来……”
江辰随着他的描述看过去。橡木双开门,铜制把手已经磨得发亮。他想,那天他会第一次以丈夫的身份,牵着林暖暖走出那扇门。在法律意义上他们已经是夫妻,但在所有人面前,那将是第一次宣告。
“紧张了?”张恒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沉默。
“我在计算最佳合影站位。”江辰说,但声音有点紧,“需要考虑光线角度、背景构图、以及宾客视线无遮挡区域。”
“得了吧,你就是在紧张。”张恒拍拍他的肩,“放心,到时候我和李铭会在旁边,你要是忘了该站哪儿,我们会小声提醒你。”
李铭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戒指!你准备怎么交给张恒?还是你自己保管?”
江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布盒——不是真戒指,是测量尺寸时用的样品。他打开盒子,两枚素圈静静躺在里面,男款稍宽,女款纤细,内圈都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和日期。
“我会在仪式前一小时交给张恒。”江辰说,“放在这个盒子里。但根据风险分析,应该准备一个备用方案——比如李铭也带一个空盒子,以防张恒不小心弄丢。”
“喂!”张恒抗议,“我怎么可能弄丢!”
“统计数据表明,婚礼日伴郎丢失戒指的概率是百分之二点七,不算低。”江辰认真地说,“而且张恒你有注意力分散的记录,大四那年你弄丢过三次篮球馆储物柜钥匙。”
李铭哈哈大笑。张恒挠挠头:“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行行行,李铭你也拿个盒子!”
江辰把样品戒指递给张恒:“现在练习一下交接动作。仪式环节,当我需要戒指时,我会转身看你。你要从西装内袋取出盒子,打开,取出戒指,递给我。动作要流畅,避免掉落或手抖。”
“这么正式?”张恒接过盒子,表情变得庄重。
“因为那一刻很重要。”江辰说,声音很轻,“那是仪式的核心节点之一。”
三人就在积雪的小花园里开始练习。张恒练习从各个角度取盒子,李铭在旁边计时并给出建议,江辰则观察每个动作的效率和稳定性。阳光渐渐西斜,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在雪地上。
“好,最后一次。”江辰说,“模拟真实场景。李铭,你扮演司仪。”
李铭清清嗓子,用夸张的庄严语气:“现在,请新人交换戒指,作为爱与承诺的象征。”
张恒深吸一口气,从假装的内袋里取出绒布盒,转身面向江辰,打开盒子,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戒指,递过去。
江辰伸手接过。金属微凉,在他掌心轻轻硌着。
那一刻,没有宾客,没有音乐,没有华丽的布置。只有三个朋友站在冬日的庭院里,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远处的街道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但江辰忽然明白了彩排的意义——不是要演练出完美的表演,而是要熟悉那些重要的动作,直到它们变成身体记忆。这样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当所有的目光和期待都汇聚过来时,他的身体会记得该怎么做,而他的心,可以专注于那一刻的真实。
“怎么样?”张恒期待地问。
江辰看着掌心的戒指,然后抬头,对两位朋友认真地说:“很好。谢谢你们。”
夕阳把教堂的红砖染成暖金色。江辰收起戒指盒,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橡木门。他想,五个月后,他和林暖暖会从那里走出来,走进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而他的朋友们会在身边——就像今天,就像大学四年,就像每一次他需要把理性翻译成情感的时刻。
“走吧,”李铭揽住两人的肩,“我饿了,吃饭去。今天这彩排效果不错——不仅练了流程,更重要的是,江辰你终于看起来像个要结婚的人了,而不是个婚礼项目经理。”
江辰想反驳,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嘴角浮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他想,也许李铭说得对。也许在所有的数据、计划、优化方案之下,他最需要的准备,就是学会让自己在这一天,成为一个能够感受、能够投入、能够不害怕展现真实的人。
而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久——从那个在自习室只懂讲题的学长,到会记录生活细节的伴侣,再到此刻站在这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新郎。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在黄昏的光线中旋转飘落。三人并肩走出小花园,铁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江辰回头看了一眼。教堂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但他已经记住了那个画面——记住了门的位置,记住了光的角度,记住了朋友在身边的感觉。
这是彩排,也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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