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行走在紫禁城深邃的宫道上。他的面色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让我去西暖阁?单独见驾?为什么是我?一个区区七品翰林院编修?”
“他最后那个眼神……不对劲。那不是看一个陌生臣子的眼神,那是……确认,是找到了某样寻找已久的东西的眼神。”
“难道,‘读心术’是真的?他真的能听到我的心声?所以他在朝堂上听到了我关于魏忠贤、李自成和皇太极的那些想法?”
这个推论让沈渊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面对的将不是一个按历史剧本行事的崇祯,而是一个拥有终极信息权、且因这种能力而可能更加多疑敏感的怪物。
自己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因为任何一丝不忠或犹豫的念头,都可能被当场“听”见,万劫不复。
乾清宫西暖阁,烛火摇曳,将朱由检年轻却已显憔悴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包括一直垂手侍立在侧的王承恩。
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朱由检没有坐在御座上,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沈渊,仿佛在欣赏窗外沉沉的夜色。
但沈渊能感觉到,皇帝全部的注意力,都像无形的蛛网,笼罩在自己身上。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渊按规矩行礼,口称“万岁”,心中急速思考着对策。
“不能慌。如果他能读心,那我所有的伪装都没有意义。唯一的机会,就是绝对的坦诚。用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换取生存和操作的空间。”
终于,朱由检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沈渊。
“沈渊?”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朕,该叫你沈爱卿,还是……‘异乡人’?”
轰隆!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沈渊尽管有所猜测,但当这四个字真的从皇帝口中说出时,他依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强行稳住心神,知道此刻任何狡辩或惊慌都是最愚蠢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崇祯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出奇:“陛下既已听见臣心中所想,又何必再问?在陛下面前,臣无所遁形。”
朱由检的瞳孔微微收缩。沈渊这坦然的承认,反而让他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落下了一半。他不需要再费力去试探、去验证了。
“好,好一个‘无所遁形’!”朱由检向前一步,逼近沈渊,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你告诉朕!你心中所想,陕西驿卒李自成、关外建虏皇太极,还有那……魏忠贤,究竟是真是假?你从何得知?!”
沈渊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帝王威压和那话语中隐含的、几乎要崩溃的焦虑。
他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刻,也是决定自己和大明命运的时刻。
“句句属实,陛下。”沈渊清晰地说道,“臣,来自三百八十余年后。”
朱由检身体猛地一晃,即使有所准备,这个答案依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死死扶住旁边的桌案。
“三百年后……”他喃喃重复,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聚焦起来,带着一种疯狂的求知欲,“所以,你心中所想的‘史书’,记载了朕的大明……记载了朕的结局?记载了李自成如何,建虏如何?!”
“告诉他!这是取得他绝对信任的唯一机会。用历史的真相,砸碎他所有的侥幸!” 沈渊在心中对自己嘶吼,同时开口说道:
“是。史书记载,陛下勤政节俭,殚精竭虑,欲做中兴之主。”
朱由检脸上刚露出一丝动容。
沈渊的话锋却急转直下,字字如刀:“然,史书亦载,陛下在位十七年,天灾人祸不断,流寇蜂起,其中李自成部于崇祯十七年攻破北京外城。陛下……陛下在煤山自缢殉国,身边仅太监王承恩一人相随。”
“轰!”
朱由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
自缢……殉国……煤山……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不可能……”他嘶声道,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史书还载,”沈渊的声音冷酷地继续,他知道必须彻底击碎崇祯的幻想,“陛下死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李自成战败。建虏……不,清朝,取代大明,入主中原。”
“吴三桂……引虏入关?!”朱由检的声音尖锐起来,巨大的愤怒和背叛感涌上心头,“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他剧烈地喘息着,暖阁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和愤怒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看向沈渊,这个来自未来、预言了他和帝国悲剧结局的人。
“你既然知道这一切,”朱由检的声音异常干涩,“你心中……可有破解之法?”
沈渊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撩起官袍下摆,郑重地跪倒在地,不是出于礼节,而是为了此刻的誓言。
“臣心中所思,并非为了告知陛下宿命之不可违,而是为了与陛下一起,逆天改命!”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坚定:“李自成并非天生反骨,乃是饥寒所迫;后金虽强,亦有内忧外患;我大明虽弊病丛生,然国体尚在,民心未完全离散。一切,尚有可为!”
“如何可为?”朱由检急切地追问,他“听”到了沈渊心中那股强大的、不服输的信念,这让他冰冷的心重新注入了一丝暖流。
“陛下拥有读心之术,此乃天赐利器,远超百万雄兵!”
沈渊开始勾勒蓝图,“第一步,如臣心中所想,稳住魏忠贤。他不是忠臣,却是能臣。用他敛财之能,充实内帑,整顿漕运、盐政,同时利用他对江南士绅的了解,打破他们垄断财税的局面。待新的财政体系建立,再鸟尽弓藏不迟。”
朱由检默默点头,他“听”到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也听到了沈渊对此毫无私心。
“第二步,以陛下之能,甄别忠奸,组建真正忠于陛下、忠于大明的实干班底。孙承宗、袁可立、孙元化、卢象升、孙传庭……这些能臣干吏,或遭排挤,或未显达,陛下可提前拔擢,委以重任。”
一个个名字从沈渊口中吐出,在朱由检心中激起回响,他“听”到沈渊对这些人能力的肯定和未来功绩的了然。
“第三步,钱粮与军队。利用魏忠贤的财富和渠道,在陕西以工代赈,安抚流民,绝了李自成之流的根基。同时,全力支持孙元化在登莱铸炮练兵,打造一支装备精良、只听命于陛下的新式陆军与水师。”
沈渊的话语流畅而充满力量,一个清晰的战略轮廓在朱由检面前展开。他“听”到的不仅是计划,更是沈渊心中那份“事在人为”的强烈信念。
朱由检缓缓走到沈渊面前,俯视着他。长时间的沉默后,他伸出手,亲自将沈渊扶起。
他的动作有些生硬,显然不习惯做这样的事。
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狂乱与猜疑,而是某种找到了依靠的复杂情绪。
“朕……很累。”朱由检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脆弱,“每日听着那些虚伪的心声,看着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轮驶向深渊,却无人可信,无人可诉。”
他紧紧抓住沈渊的手臂,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沈先生,你来自后世,知晓一切,心中又无那些蝇营狗苟。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帝师,是朕的肱骨,是朕唯一……能听见‘真话’的人。”
“陛下……”沈渊心中震动,他感受到了这位少年天子沉重的孤独与压力。
“不必多说。”朱由检打断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告诉朕,眼下,第一件该做的事是什么?”
沈渊毫不迟疑地回答:“请陛下即刻拟旨,召赋闲在家的孙承宗、袁可立火速入京。同时,密令锦衣卫,加强对陕西灾情及驿站裁撤事宜的监控,所有情报直报陛下。至于魏忠贤……”
沈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请陛下明日单独召见他,让他‘听’到陛下已知晓他所有秘密,也让他‘听’到陛下愿意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朱由检仔细“听”着沈渊的心声,确认其中没有任何阴谋或犹豫,只有为达成目标最冷静理智的算计。
“好!”朱由检重重一拍桌案,积郁多日的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些许,“就依先生之言!”
他走到御案前,提起朱笔,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渊:“朕,与先生,便从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窗外,夜色更浓,但乾清宫内的烛火,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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