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雯离世的那天晚上，雪停了。
路灯下的雪人孤零零的笑着，整个卫生所里却回荡着低低的抽泣声。
我不敢去看那个瘦到宛如一具干尸一般的阿雯，只能躲在路灯下的雪人身后，捂着嘴痛哭。
那天晚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幽幽转醒的时候，身后靠着的雪人已经化了，热烈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暖意遍达全身，我却顶着哭到水肿的眼睛，看着已经倒塌的雪人发呆。
早知道我就不下楼和堂哥一起堆雪人了。早知道我就一直一直陪在阿雯的身边。
明明我答应过阿雯的，我会一直陪着她......
阿雯她直到最后，也没能看见她心心念念那个，最大最漂亮的雪人。
市区殡仪馆的车缓缓从我面前驶过，我才见冯姨无神的从卫生所大门走出来迎接。
听说阿雯的大哥也病倒了，早些时候已经送去市区医院做检查了。
听系统告诉我，这次打击很大，柯家大哥这十年寿命是必扣不可了。
堂哥告诉我，柯家大哥临走送上车的时候，嘴里还在呢喃着，说自己的道歉果真已经为时已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跟着柯家处理完了阿雯的事情以后，堂哥问我还有什么打算。
我摇头，半晌后，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阿雯走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家了。
那个冬天在阿雯离世后，再也没下过一场雪，就匆匆迎来了春天。
我告别了堂哥，一个人独自上路。
从北往南，一路走下去。
我见过海浪拍打沙滩，也见过无人区沙漠深处的响尾蛇，我去过无人的荒岛度假，也尝试过在火山口挖最新鲜的火山泥。
满级后的我已经不用再时时做任务，我就像个退休老人一样世界各地到处游玩，每到一处地方都会留下照片，存在一个月饼盒里，攒够了就寄回去堂哥家里。
没有任何亲人朋友的我就像一缕幽魂，倚仗着任务奖励的寿命，我八十岁的时候还是少女的模样。
等到我在收不到堂哥的消息，匆匆在回岩城的时候，便听说堂哥已经离世了。
我问了柯南枫的孙女，那小姑娘眼睛灵动的眨呀眨，明显继承了柯家相貌上的优秀基因。
提到住在隔壁的大爷，她才失落的说，“官爷爷几个月前说去旅游，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隔壁官家哥哥说官爷爷已经不在了。”
柯南枫那时候也老的只剩满脸褶子了，我们坐在柯家别墅的小院里，他惊讶于我不老的容颜，愣神一般看了我许久。
我却抿唇笑了，终于告诉他，柯家重生全是我的手笔。
柯家人除了柯南枫以外，其他人已经全部离世，只剩他苍老的容颜提醒我，我与阿雯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辰临哥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走了两个月了，消息全无。”
我听着他诉说着往事，最后话题回到了堂哥的身上。
终于这个世界上，很快就只剩我一人记得那个善良温柔的小女孩了。
“宣美姐，还走吗？”他摘下老年眼镜，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两鬓斑白的老人，直到晚年也仍旧难以释怀那个冬天。
我却还是摇头，半晌后，微微一笑。
在柯南枫那里，我得知了堂哥结过一次婚，在他45岁的时候，因为官阿姨重病不起，逼着他娶老婆，实在没办法就娶了一个温婉如水的二婚女人，留下一个乖巧的儿子侍奉长辈。
在他的大寿过后，他选择离开官家，与我一样踏上了环游世界之旅。
同我一样，继续完成阿雯的遗愿。
我很惊讶，在告别柯南枫以后再度踏上了征途。
甚至回到了江云市，回到了我们曾经去参拜过的寺院。
长生师傅已经圆寂，倒是乐天小师傅已经长出了满脸的白胡子。
在我们曾经与长生师傅一起解签的亭子里，乐天师傅与我并坐一起，看着院中的梅树一片静默。
“施主，放下往日之影，才能继续往前走啊。”乐天师傅已经完美继承了长生师傅的性子，沉稳而豁达。
我却没有表态。
一个永远不会死的人，拥有再多的情感也终将失去。
我无法承受二次失去重要的人，便无法继续往前看。
突然间，我萌生了自杀的想法。
这个世界我已经走过一遍，也替阿雯看遍了世间芳华，眼前的一切已经了然无味。
我再次放飞了一盏孔明灯，什么也没有写，看着它越飞越高，直到消失不见。
离开江云，我又回到了阿雯离世的那间卫生所。
可惜，已然是一片荒凉，残砖片瓦。
由于村里旅游业发达，几十年前就在山上建了度假村，村里人基本都在度假村里上班，卫生所都逐渐荒废了。
这里修了水泥路，上下山也非常便利。
只是已经物是人非，唯有阿雯住过的那个病房里，窗外的月色依旧。
回到故地，我悲从心起，站在窗边感受阿雯曾经看见的黑夜，与那盏几十年如一日的路灯。
阿雯，我的阿雯，爸爸与你，我一个也留不住。
独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几十年，不老不死，永不泯灭，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啊！
我像阿雯离开那天一样捂着嘴抽泣，就这么哭了一整夜，和那年冬天一样哭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
离开卫生所以后，我又启程前往西疆，在鲜花盛放的季节，回到了阿雯和堂哥一起住过的民宿。
才发现那片阿雯心心念念的花田也已经不见了，被一个有钱人把地盘了下来，改成了一个游乐园。从围栏外头只能看见唱着歌的旋转木马，还有树上会发亮的星星灯。
我突然才意识到，阿雯的痕迹，随着时间的逝去，已经逐渐消失在了时间长河里。
只有我不甘心，只有我不愿意抹掉阿雯的痕迹。
我想，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在怀念阿雯，那么她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消失。
最后一站是凉城，我到的时候，是和那年冬天一样还未下初雪的时候。
我站在雪山之巅，俯瞰凉山的荒凉。
只有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山很高，却荒无人烟。
记得阿雯却很喜欢这里，那场初雪，落在了阿雯短暂的人生中，已经成为了她心中的一幅绝美画卷。
那一夜的星空很美，我不知道以前阿雯是否看见过这满天的星辰。
而我就躺在峭壁之上，看月亮高高挂起，看萧瑟的风越刮越猛。
清晨的天是灰扑扑的，我一夜未眠，想着是否能看见日出。
就见零零散散的雪花慢慢的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抬手，终于确认是初雪降临了。
我抿唇笑了，便见峭壁之下的山路上，一辆黑色的房车缓缓驶过。
雪花飞舞中，房车停在了一片荒凉的空地上，车上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枯槁老人。
他伸手接住了雪花，深邃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欢愉。
眨眼之间，我已经来到了老人的身后，看见了他驼背的身躯，以及他苍老的背影。
然后我听见他了沉稳且眷恋的声音。
他说。
“阿雯，初雪来了，就和那年冬天的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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