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范宁已经拿到“极夜之门”的密钥了。
作为走“先驱之路”的自创密钥者,他曾在较低处时,就有意识地注重感受攀升路径上方的情况,门扉中或有一道与“音乐理论的革新”有关。
那时他看得不太准,一开始以为可能是第三重“旋火之门”的高度,后来发现不对,其实远在第五重。
所谓“音乐理论的革新”......
创立“不休之秘”这样的壮举,早已不是革新不革新的问题了,这是大一统!
最为契合自身神性的独特密钥已然在手。
但问题是,没有门。
世界全盘崩坏之后,意志层的移涌物质早已与醒时的表皮粘连不分、扭曲一团。
移涌如此......范宁都怀疑辉塔可能塌了。
自己现在的境界是不是算作“执序四重”?准备晋升的下一个境界是不是“执序五重”?不知道。
挺可笑,连所谓“神秘学等级”都不知道了。
虽然无门可穿,但今夜一路朝下方漂流沉潜,范宁却是逐渐地意识到......
虚界这种地方的特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否与“极夜之门”的称谓、秘密、情绪、隐喻等等方面,有类似之处?
而“下潜”的过程,是否也与“穿门”的过程,有类似之处?
致敬!
探索虚界的范宁试图向“极夜之门”致敬!
他再度下沉,穿过光芒尽失的深海,继续往下,继续往下,周围的“介质”变得无可理解的稀薄,甚至于到了背离“真空”程度的负轴上。
浪漫主义时代再往前的“星光”们,漂流失落之程度远比范宁想得要深得多。
在这里,他看到了过程的停滞,体会到了思维的冻结。
他试图在“夜行漫记”中奏出一条本应激昂向上的贝多芬式乐句,却被凝固在冲向巅峰的前一个刹那,永恒地保持着那个充满张力的姿态,无法抵达应有的解决。
他试图划出一片本应逐渐淡出的和声尾音,却拉长成了无限延长的“直线”,“直线”再变为“虚线”。
他甚至在描绘一些微小的、代表着音乐动机发展的“可能性分支”时,觉得音符如被冻结在冰中的气泡,保持着萌芽的形态,永无舒展之日。
从“骨灰地的荒原”到“虚空悬崖下的瀑布”,从“声骸之海”到“残响之地”......如今这里的深度已经不属于“残响之地”了。
这里或应称为“时之隙”。
“黑暗”、“无声”、“寒冷”等词汇本身,都失去了意义,连时间都已被冻结出一道道裂缝,所有的因果链条在最关键的节点上永恒悬停,范宁只能在其裂缝的“无限延长的不完全过程”中漂浮行走。
他自身的思维,也陷入了这种渐慢的冻结之中,一个念头的升起变得过去一世还漫长,情感的波动被摊薄成了无法感知的平面,思念、喜悦、渴望......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色彩褪去,近乎漠然。
但这岂不正是“极夜”的真意,是其含义所代表的“普累若麻”的构成?
在范宁自我的概念深处,那历经了无数音乐结构分析、见证了万千艺术灵魂遗憾而锤炼出的核心,再度艰难运转起来。
且速度正在缓慢地变快。
“不休之秘”本身就是对“过程”与“结构”最本质的理解,范宁在下潜的过程里,逐渐理解了这里的一切。
他逐渐理解,其实永夜或虚无,存在另一种表述方式——所有运动、所有过程、所有因果达到一种极致平衡后的“零位状态”。
暂时的“零位状态”。
动与静不是这世间绝对的概念,更非绝对的真理。
如同一个完美的休止符,并不意味着音乐的消失,即便是末乐章,也是音乐的一部分,承载着之前所有的涌动,也孕育着之后所有的可能。
领悟的刹那,束缚尽去。
他在致敬的过程中,对真知的设问予以了回答。
他成功了。
在如今世界表皮与移涌尽皆崩坏的世代,范宁成功在虚界中实现了致敬穿越“极夜之门”的过程,从而攫取了其中的真知与权柄!
关于对时间与因果的织体的理解,关于休止符和“保存术”,关于绝对寂静与永恒延长的秘密!
“再来看看这‘时之隙’中的事物......”
体会到神性中舒适沁凉感的范宁,再度打量周遭的虚无,浪漫主义的灿烂余晖已经远离,但情感的潮汐仍在裂隙中划出一道道静态的涟漪。
范宁觉得受控的主动感比之前好了不少,他控制自己在裂隙中穿行,觉得前面好像隐约还有些由纯粹音程构筑的、冰冷而恢弘的理性廊柱。
两者之间的过度交叠地带?
待他更进一步将神性的触角探视过去时,凛冽而真实的冬日空气包裹了他。
一条近代欧洲风格的街道,鹅卵石路面湿漉漉的,反射着煤气灯的光晕,两旁是灯火通明的房子与烤面包糖霜的香气,更远处建筑的灰黑尖顶三两可见。
嘈杂声伴随寒冷的夜风传来。
市民的闲聊、摊贩的叫卖、马车轮子的碾动......但更清晰的,是从前方一座宏伟建筑内部隐约传出的、磅礴而熟悉的音乐洪流。
《c小调第五交响曲》,“命运”,三连音动机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叩击着剧场四壁,也叩击着范宁刚穿过“极夜之门”的寂寥心弦;《F大调第六交响曲》,“田园”,阳光、青草与溪流的诗意在冬夜流淌,对自然天光的真挚热爱驱散着凛冽;范宁甚至还能真真切切听到《G大调第四钢琴协奏曲》中那巧妙的格律与启示性的沉思,以及,更远处,合唱与乐队交织的宏大音响......
“1808年12月的维也纳冬夜?”
范宁就如同一个幽灵,被无形的秘密牵引,穿过喧嚷的、充满期待的市民。
无人察觉他的存在。
他从剧院的红毯走了进去。
大厅内部灯火辉煌,听众们屏息凝神,舞台上,那个个子不高、头发蓬乱的身影,时而在琴键上落指,时而起身挥手,将一部部惊世之作于这个世代留下印痕。
范宁在一个空位上坐下,不前不后。
目光穿透了层层晦暗的隔膜,落在那个创造着神迹、却也正被命运逐渐扼住咽喉的男人身上。
他自己的手指,也开始跟着在虚幻的空气中起舞。
《c小调合唱幻想曲》。
当时,准备仓促,作曲家并未写下开头,只能以即兴钢琴华彩作引。
凝重灰暗的柱式和弦,迂回飘落的惆怅叹息,
彷徨,拷问,热忱,斗争。
如乌云中的雷霆、即将扑面的狂潮、蓄势待发的休眠火山。
体现“掌炬者”之无上荣光的华彩火花,在此刻如此耀眼,与后世现今永夜的寂静形成残酷的倒错。
声音再度慢慢听不到了。
剧院变得破败,尘埃在穹顶透下的惨淡光柱中飞舞,虽然依旧人头攒动,但似乎虚界的“声骸之海”海水已经灌入了进来,一切开始褪色失语。
舞台上的幽灵还在,背对着观众席,站在不存在的乐队与合唱团前,脖颈青筋暴起,姿态仍在竭尽全力地挥舞,粘稠死寂的海水已浸没脚下的指挥台。
尽管没有声音,但范宁知道这是哪一篇伟大的残响。
《d小调第九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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