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阴森的大殿内,无数惨白的骨灯幽幽燃烧,映照出墙壁上扭曲的壁画,那是万灵哀嚎与尸山血海的景象。大殿的地面并非石板,而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黑色胸骨,冰冷坚硬,缝隙间弥漫着灰败的雾气,散发出千年墓穴特有的腐朽与死寂。四周,空气凝滞,唯有偶尔不知从何传来的细微如泣的呜咽,更添诡谲阴森之感。
此时,三道形态各异的阴影,呈三角之势立于这巨大的宫殿中。左侧是一副高达一丈的完整骨架,通体呈暗金色,关节处生有锋利的骨刺,颅骨眼窝中,两点猩红魂火静静燃烧。它气息沉凝如山,带着尸骸特有的冰冷与坚硬。
中间那个,是一团不断旋转的深灰色阴影,没有固定形态,只能隐约看到无数痛苦面孔在其中嘶嚎,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它周身散发着吸摄心神的寒意,那是无数亡魂凝聚而成的怨念与邪元。
右侧倒是一道近乎人形的身影,却皮肤惨白如蜡,毫无生气,五官俊美却僵硬,如同精心雕琢的尸身。他身着玄色暗纹长袍,周身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尸香与阴煞之气的味道,腐朽中透着一丝诡异的生机。
三者静立,如同三尊雕塑,使得大殿内的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嗡!”大殿中央,空间一阵扭曲,一团浓稠如墨的黑烟凭空升起,迅速凝聚成一个身披厚重黑袍的身影。只见那袍服上绣着无数挣扎的亡魂图案,丝丝缕缕的黑色死气如活物般缠绕。他面部笼罩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下,只有两点幽绿的光芒透着冰冷与残酷的气息。
那三个身影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地道:“参见冥尸长老”
冥尸幽绿的目光逐一扫过,声音沙哑:“奠魂大会在即,尔等准备如何了?骸骨君主骨刹,你先说说吧。”
“咔咔……”骨刹向前一步,它下颌骨开合,发出一阵令人灵魂冻结的摩擦声,“我万骸冢已遴选出九名骸骨行者。它们皆由千年战将之骨融合地脉死气而成,修为均已至尸解境巅峰,骸骨不灭,战意永存,更可布下九幽碎骨阵,生人触之即溃。”
冥尸目光落在那团扭曲变化的阴影身上,道:“魂湮,你们千魂殿如何?”
那团旋转的阴影发出缥缈扭曲的精神波动:“我千魂殿亦有九名噬魂使待命。它们乃汇聚战场凶魂与炼化邪元而成,无形无质,专噬神魂,其魂域展开,可令生灵堕入永恒噩梦,修为稍弱者,瞬息魂飞魄散。”
最后,那个近乎人形的男子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却带着尸骸特有的冰冷:“回冥尸长老,我不腐宗此次仅一人出战。此子命叫李誉,乃傲剑门最杰出的弟子,他身具万中无一的阴邪戮魂之体,已得神傲门部分传承灌顶,灵智不失,战力卓绝。月前,更在圣盾宗年轻一辈比武中,力压群雄,独占鳌头。其潜力,深不可测。”
冥尸微微颔首,幽绿目光闪烁:“如此甚好。此次奠魂大会,旨在选拔我冥皇一脉天赋最强者。集我死泉尸地全部资源倾注其身,助其在不久后开启的涅盘梧桐林秘境中,争夺那至高机缘——九元圣灵果!”他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狂热,“此果蕴含九天九地万世不灭之力,若能得之,我死泉尸地必将脱胎换骨!届时,莫说统御冥皇一脉,便是主宰整个天元大陆,亦非虚妄!”
“冥尸长老,不知那涅盘梧桐林何时开启?”骨刹的骨骼摩擦声再次响起。
“据冥历推演,本来尚有二十载光阴。然而封印天元大陆的九方天极印崩裂加速,涅盘梧桐林的守护者恐会提前开启秘境。但再早,也肯定在四极七皇秘境开启之后。”冥尸沉声道。
魂湮的精神波动带着一丝凝重:“七皇之脉,海皇、人皇、玄皇、冥皇早已陨落,势微力薄。如今以邪皇、妖皇、灵皇三脉为尊。而在四极之中,除了冰之极偶有踪迹,余者万年不出。看来这次涅盘梧桐林之争,变数极大啊。”
那近乎人形的身影闻言,蜡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冷笑:“九元圣灵果乃天地间至圣、至强、至霸之力,自然要从天元大陆所有势力中严格挑选!回想昔年神极天圣,以凡人之躯,重创邪天魔圣,驱赶血海虫后,封印九幽太渊绝寒界,更击碎万孽始祖本体,与玄皇共封万孽源卵!此等圣物,合该由人族来执掌,再续辉煌!而我不腐宗的李誉……”
“咔嚓!”骨刹猛地踏前一步,打断了男子的话,骸骨身躯爆发出刺耳锐响,“尸胤!你此言何意?莫非认定唯有那李誉方能成事?莫要得意忘形,小心最终颜面尽失!”
“够了!”冥尸一声怒哼,如同惊雷炸响,磅礴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令三道阴影齐齐一颤,“大敌当前,犹自内讧,取死之道!”
他幽绿目光如冰刃般扫视三者:“如今六大幽玄之境、幽冥魔教、梦魇啖魂一族、都在蠢蠢欲动,还有那九幽太渊绝寒界与莽荒六十三族,甚至就连荒天漠地的夜墓城与幽冥血泉……乃至诸多未知的异界高手,皆虎视眈眈,窥伺那九元圣灵果!我们死泉尸地必须上下一心,无论最终谁在奠魂大会上胜出,余者皆需倾力相助,共谋大业!谁敢阳奉阴违,休怪本长老引动‘死泉’,令其永世沉沦!”
话音未落,冥尸袍袖一挥,身形再度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于大殿中央,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威压与警告,在死寂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骨刹眼窝中的魂火剧烈跳动了一下,终是沉默退后,隐入角落的阴影。魂湮旋转的速度放缓,内里浮沉的面孔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凝重。尸胤蜡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唯有嘴角极细微地绷紧,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大殿重归死寂,但那粘稠的鬼气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汹涌。奠魂大会尚未开始,无形的硝烟已在这三方势力间悄然弥漫。
冷哼一声,骨刹缓缓转向尸胤,颅骨内的猩红魂火炽烈地燃烧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股源自亘古死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冲击撞向尸胤。顷刻间,那由黑色胸骨构成的地面,悄然蔓延开无数细密的裂纹。
尸胤蜡白的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周身那混合的尸香与阴煞之气骤然起伏,随即化作无形的壁垒,将那寒意隔绝在外。他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变动,仿佛骨刹的挑衅只是清风拂过顽石。
“哼。”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从旋转的阴影魂湮处传来。那无数痛苦面孔的旋涡转动骤然加速,发出低沉扰魂的嗡鸣,它并未偏帮任何一方,但这蕴含着混乱与怨念的精神波动,却同时让骨刹的杀意与尸胤的防御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短暂的无声交锋后,三道阴影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几乎在同一瞬间,身影开始淡化。
骨刹那暗金色的骸骨之躯如同沉入水底,缓缓没入脚下黑色的骨质地板,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几缕尚未平息的猩红魂火残影。
魂湮旋转的阴影向内急剧收缩,化作一个极细微的黑点,随即“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湮灭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
尸胤则是最为直接,他站立之处的空间微微扭曲,整个人如同镜花水月般荡漾开来,下一刻便已彻底消失,只余那丝若有若无的尸香,还在原地顽固地萦绕。
阴森死寂的大殿,彻底空无一人。只有穹顶的骨灯依旧散发着惨淡的光,映照着壁上永恒的哀嚎,以及地面上那几道新鲜的裂痕,默默诉说着方才短暂却激烈的暗涌。奠魂大会尚未开启,死泉尸地内部的竞争,已拉开序幕。
天元大陆西端,是一片生命的禁区。放眼望去,赤煌沙漠那无边无际的金黄是唯一的主宰,沙丘连绵,如凝固的巨浪,一直奔涌至天际线与连绵的龙脊雪山交融。雪山巍峨,终年不化的积雪在烈日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这里的水比黄金更为珍贵,稀有的湖泊与河流如同大地的泪痕,深藏在险峻的峡谷或沙漠的幻影之后,滋养着微不足道的点点绿意。
就在这片贫瘠土地的边缘,赤煌沙漠与龙脊雪山交界的风蚀口,顽强地匍匐着一座破败的古镇——西奇镇。它背靠着的是方圆千里内唯一的湖泊——鸴湖。湖水呈罕见的深碧色,在四周茫茫黄沙与远处皑皑雪峰的映衬下,如同镶嵌在大地伤口上的一滴清泪。西奇镇便是依靠着这一汪湖水,在绝望中挣扎出了文明的微弱火种。
镇上的建筑低矮,清一色由旱土与细沙混合烧制,呈现出与沙漠无异的土黄色。街道上总是弥漫着干燥的沙土气息和窑火特有的焦灼味道。风过处,不仅卷起沙粒,也带来叮当作响的驼铃声。居民们面容黝黑粗糙,眼神却如同这里的天空一般,澄澈而坚韧。他们的生计几乎全部系于手中那团温润的泥土——烧制陶器与泥塑,再由驼队运往千里之外的开州城,换取赖以生存的物资。
这一日,西奇镇亘古不变的节奏,被两个陌生的身影打破了。
他们是一对青年男女,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与镇上居民被风沙雕刻出的样貌截然不同。男子身形挺拔,着一袭月白长衫,行走间衣袂飘动,不染尘埃。他的面容俊美如玉,鼻梁高挺,剑眉斜飞入鬓,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得仿佛蕴藏着北域万古不化的寒冰,冷冽而锐利。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流仙裙,肌肤胜雪,晶莹得仿佛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脉。她的容貌极美,一双明眸清澈如水,流转间却带着淡淡的疏离与哀愁。两人周身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冰灵气韵,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灼热的空气似乎都清凉了几分,引得镇上劳作的居民纷纷投来好奇而敬畏的目光。
这对青年男女在镇上寻觅良久,似乎是在寻找落脚之处,然而目光所及,尽是民居与工坊,并无客栈的踪影。最终,男子拦住一位正准备回家的居民,温和询问。
那居民名叫阿穆尔,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脸上带着西奇镇人特有的憨厚与风霜。他讶异地解释道:“客官,我们西奇镇几十年也难得见个外乡人,哪里会有客栈?大伙儿都是靠这双手,烧点陶器泥塑,运到开州城换嚼谷。”
听闻此言,那对男女对视一眼。男子翻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塞到阿穆尔手中,态度诚恳:“这位大哥,我们兄妹二人来此是为办一件要紧事,可能需要盘桓数日。不知可否叨扰,借贵处暂住?这些算是酬谢。”
入手沉甸甸的钱币让阿穆尔倒吸一口凉气,这足够他一家数年用度。他忙不迭地应承下来,态度愈发恭敬,引着二人回家。
阿穆尔的家比镇上的其他房子更为简陋,几乎就是一个由旱土坯垒成的方盒子,低矮而压抑。屋内更是家徒四壁,除了几张铺着干草的土炕和几个歪歪扭扭的陶罐,再无像样的家具。
然而这对男女对此并无丝毫嫌弃。安顿下来后,男子便直接切入正题:“阿穆尔大哥,请问镇上,谁家烧制陶器泥塑的手艺最为精湛?我们想登门拜访,还请引路。”
阿穆尔拍着胸脯:“要说手艺最好,那肯定是镇子西头的季老,他家世代都是干这个的,开州城的大人物都指定要他家的货哩。”
在阿穆尔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处宽大的院落。这里与镇上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院子一角堆着小山般的精选陶土,另一角则是数座馒头状的窑炉,炉火正旺,吞吐着灼人的热浪。几名学徒正赤着上身,用力捶打着泥坯,汗珠滚落在地,瞬间蒸发。空气中弥漫着高温与陶土的气息。
院主季老板闻讯而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头发花白,身形干瘦,但一双手却异常稳定宽大,指节粗壮,布满老茧与烫伤的疤痕,那是一双真正匠人的手。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能看透泥坯的每一分肌理。
“二位远客,找老夫何事?”季老板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兄妹二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仔细参观了院子里陈列的作品。那些陶器,形态各异,有的古朴厚重,釉色沉静如夜;有的轻薄如纸,对着光看竟隐隐透明。泥塑更是栩栩如生,无论是展翅欲飞的沙鹰,还是憨态可掬的沙陀兽,都纤毫毕现,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尤其是一尊半人高的“沙海女神像”,女神面容悲悯,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就会御风而去,技艺已臻化境。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微微颔首。妹妹也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神色。
季老板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这才将他们引到一间相对安静、堆满各种成品和工具的宽大房间内。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男子才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只见那玉盒通体莹白,触手温润,本身已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男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一股凛冽的寒气自盒中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屋内的燥热,甚至让墙壁上凝结出一层淡淡的白霜。
季老板定睛看去,只见在深蓝色的丝绸衬垫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百片细小的碎片。那些碎片非金非玉,呈半透明的幽蓝色,内部仿佛有冰晶凝结的星云在缓缓流转,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丝丝寒雾,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钻心。
季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伸出那双触碰过无数炽热陶坯的手,想要取一片仔细观察。但他的指尖刚刚触及一片碎片,一股极致的冰寒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结。他猛地缩回手,脸上写满了惊骇,“这位小兄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还有这是何物,竟如此冰寒?”
男子合上玉盒,室内的寒意才稍稍减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季老板,我叫夏景淞,她是我妹妹夏希灵,我兄妹来自北域极北之地的北星冰湖。此物原名冰瓷蓝光杯,乃家父挚爱之物。”
“北星冰湖?”季老板搜遍记忆,也未曾听闻世间有此地名,只能默然听着。
夏景淞继续道:“前些时日,冰原突发剧烈地震,此杯不幸从珍藏之处震落碎裂,后又…后又遭重物碾压,以致破碎至此。”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夏希灵,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垂了眼帘。
“家父因此郁郁寡欢。再过三个月便是他寿辰,我兄妹二人不忍,便想寻人将其复原,聊表孝心,望能给父亲一个惊喜。”
季老板闻言,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走到玉盒旁,隔着盒子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意。“二位,非是老夫不愿相助。只是…您也看到了,这些碎片过于细小,边缘锐利,绝非人力能以胶粘、榫接等方式拼接。若要重烧,且不说需要何等高温才能熔融这等奇物,单是这碎片中蕴含的极致冰寒灵性,一旦遇火,恐怕顷刻间灵性尽失,化为凡水,甚至可能…引发不测之祸。”
他抬起那双见证过无数失败与成功的眼睛,坦诚道:“此物非凡间窑火所能驾驭。老夫…无能为力。”
夏景淞紧抿着嘴唇,下颌线条绷紧。夏希灵更是脸色一白,眼中那点期待的光彩彻底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哀伤。
夏景淞声音干涩:“不瞒季老板,我兄妹二人离开北星冰湖已逾半载,踏遍南北,访遍所谓名家,皆是无功而返。直至在开州城,听闻西奇镇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技,这才星夜兼程赶来…没想到,仍是空欢喜一场。”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窑火燃烧的噼啪声隐约传来,更衬得屋内寒意森森。那盒散发着不祥寒气的碎片,静静地躺在丝绸衬垫上,仿佛一个无解的诅咒。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氛围几乎要将人吞噬之际,季老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只玉盒,眉头紧紧锁起,似乎在回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除非……”
这一个词,瞬间抓住了夏景淞和夏希灵的全部心神。兄妹二人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季老板。
季老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去:“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鸴湖心源火。那是一种至柔至和的火焰,生于极阴之水深处,据说能融万物而不损其灵……只是,那只是一个流传于我们这些老匠人口中的传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而且……”
他的话语再次停顿,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恐惧:“传说,守护那心源火的,是沉睡在湖底千年的怪物,它以生灵的精魄为食……沙噬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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