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祁皇都,上京。
天下第一大城,绝非虚言。
纵使城外风雨如晦,局势波谲云诡,这座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雄城依旧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
在连绵的春雨中,展现着其无与伦比的恢弘气度与惊人的活力。
雨水冲刷着高耸入云的城墙,青黑色的墙砖被浸润得油亮,更显其坚不可摧。
宽阔的护城河水面上,雨点激起无数细密的涟漪。
水汽氤氲,朦胧了城楼之上猎猎作响的玄色龙旗。
城内四条可容十乘马车并驾齐驱的主干道如同巨兽的动脉,将这座庞大无比的城池划分为规整而功能各异的区域。
南大街,一如既往的奢华风流。
即便雨天,依旧车马如龙,华盖云集。
两侧朱楼画阁林立,飞檐翘角在雨幕中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酒楼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混合着美酒佳肴的香气与文人墨客、富商巨贾的谈笑风生,飘出窗外,似乎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无法影响这里的醉生梦死。
东大街,则更显人间烟火,热闹非凡。
这里是寻常百姓、贩夫走卒的天下。
雨水并未阻挡人们为生计奔波的脚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踩得水光溜滑,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幌子在风雨中招展。
卖油伞斗笠的摊贩生意格外兴隆,小吃摊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馄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驱散着雨天的寒意。
讨价还价声、吆喝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鲜活而生动的市井气息。
西大街,则是茶馆、戏园、勾栏瓦舍的聚集之地。
虽不及南大街奢华,却另有一番雅致与喧嚣。
临街的茶馆里坐满了听书品茶的客人,惊堂木响起,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讲述着古老的传奇或最新的边关传闻。
戏园里锣鼓铿锵,即便雨天也照常开锣,引得无数戏迷捧场。
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容纳着这座城市的娱乐与放松。
北大街,气氛则截然不同。
因直通皇城宫禁,肃穆而森严。
街道更加宽阔笔直,两侧多是高门大宅、衙门官署,行人明显稀少,且大多步履匆匆,神色恭谨。
披甲执锐的御林军士兵如同钉子般伫立在雨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不敢喧哗。
整座上京城就像是一个微缩的天下,雨中的它依旧按照自己固有的节奏运转着。
繁华、热闹、秩序井然。
仿佛南方那场惊天动地的变局,甚至离江对岸那黑压压的妖族大军,都只是遥远地方传来的模糊故事,无法真正撼动这座帝都的根基与日常。
然而在这片繁华与平静的最中心,那重重宫墙之内,气氛却远非如此轻松。
穿过戒备森严的宫门,越过无数重殿宇楼阁,便是皇宫的核心,太和殿。
此乃天子临朝听政、召见群臣、决议国之大事的庄严殿堂。
殿宇巍峨,重檐庑殿顶,覆以璀璨的金色琉璃瓦,即便在阴雨天也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巨大的朱红色殿柱需数人合抱,上面雕刻着蟠龙祥云,栩栩如生。
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宽阔无比,雨水将其冲洗得光可鉴人,倒映着阴沉的天色和森严的殿宇轮廓,更添几分肃穆。
殿内空间高旷,光线因天气而显得有些昏暗,需要点燃巨大的宫灯照明。
金砖墁地,光洁如镜。
御座高踞于丹陛之上,雕龙画凤,气势非凡,此刻却空无一人。
殿下,文武百官依品级分列左右。
人人身着朝服,神色凝重,并无平日朝会时的琐碎交谈。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只有殿外被无限放大的淅沥雨声,以及官员们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感。
然后朝会开始,这里便与菜市场没什么区别了。
南方的剧变、难民的安置、边境的防务、妖族的动向、未来的战略…
无数关乎国运的大事压在每个臣子的心头。
这里的决策将直接影响着城外那一片繁华景象能否持续,决定着北祁乃至整个人族的未来命运。
与宫墙外的热闹市井相比,这座帝国的心脏,正承受着外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与凝重。
端坐于龙椅旁特设紫檀木大椅上的周晚,一身亲王蟒袍,眉头却拧成了一个死结。
单手撑着额头,指节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下面臣子们的争论声像是一群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他头大如斗。
老成持重的宰相金睿手持玉笏,出班躬身,声音沉稳却带着深深的忧虑:
“王爷,诸位同僚,南昭沦陷,妖族据江而望,此乃心腹大患,毋庸置疑,然老夫以为,当下之急,仍在安内,南昭难民初至,安置虽初见成效,然人心未定,隐患犹存,东远州虽划予南昭残军暂居,然数十万携甲之师卧于榻侧,终非长久之计,若内部生乱,则外患立至!当务之急应倾尽全力,稳固内部,安抚流民,严密监控东远州,徐徐图之,万不可急于求成,再启战端…”
他的观点代表了相当一部分稳重老臣的想法,主张稳扎稳打,先治内再攘外。
话音刚落,一个冷冽的声音立刻响起反驳。
晋查司司马长风迈步出列,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
负责监察百官、刺探情报,消息最为灵通。
“金相此言未免过于保守!”
司马长风语气犀利,“安内固然重要,然岂可坐视妖族在南昭站稳脚跟?万妖王雄才大略,绝非满足于偏安一隅之辈!其整合南屿妖族,势力正飞速膨胀。给我等‘徐徐图之’的时间亦是给他消化战果、磨利爪牙的时间!待其内部稳固,羽翼丰满,届时再挥师北上,我北祁何以抵挡?依下官之见,当趁其立足未稳,内部派系尚未完全融合之际,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甚至…”
他目光扫过众人,压低声音,“甚至暗中联络西荒或南屿内部对万妖王不满之势力,主动出击,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策略激进,主张利用时间差,主动制造混乱,削弱妖族。
“主动出击?谈何容易!”
户部尚书田牧立刻站了出来,他掌管国家钱粮,最知家底深浅。
脸上满是愁容,开口道:
“司马大人可知一场大战需耗费几何?先前支援南昭、安置难民,国库已然告急!粮草、军械、饷银…何处筹措?更何况,一旦开战,商路断绝,赋税锐减,这偌大帝国数百万军队,亿万子民,吃什么?用什么?难道要竭泽而渔,逼得百姓揭竿而起吗?下官以为,当前应以守为主,恢复民生,积蓄粮草,方是正道!”
此话极为现实,点明了北伐最大的制约,钱粮。
这时,一位年轻的将领昂首出列,正是新晋的军方代表于中。
相比于众位大臣,于中明显年富力强,锐气十足,朗声道:
“田尚书所虑虽是实情,但岂能因噎废食,军人职责在于御敌于国门之外!如今妖族陈兵江畔,虎视眈眈,难道我等就因粮草问题便龟缩不出,坐等敌人准备好一切再来攻打吗?末将愿亲率本部精锐,前出侦查,必要时可渡江袭扰,绝不令妖族安稳度日!至于西荒…”
冷哼一声,继续道:
“除了布达之外,其余蛮子向来首鼠两端,只需派遣一上将陈兵边境,加以震慑,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北疆妖族主力已南下,压力大减,正好可抽调部分边军继续南下支援!”
他代表了军中主战派的强烈呼声,渴望主动争取战机。
“于将军勇武可嘉,但未免将问题想得简单了。”
一位文臣摇头反驳,“西荒固然可防,但姜家呢?那些传承古老的家族,手段诡异,一直暗中窥伺,岂会放过这等良机?还有异人一族,行踪诡秘,这些潜在威胁若在我大军与妖族主力对峙之时突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随即,殿内顿时又响起一片争论之声:
“当联姜家以制妖!”
“荒谬!姜家与虎谋皮,其心叵测!”
“异人一族或可争取…”
“异人隐匿,如何争取?”
各方意见激烈交锋,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顾虑和盲点。
南昭的妖族主力,北疆的妖族残余,东远州的南昭“友军”,暗中的姜家和异人…
这盘棋实在太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晚听着下面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周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目光扫过群臣,沉声道:
“吵什么吵!金相求稳,司马大人求进,田尚书要考虑钱粮,于将军要争取主动,都有道理!但光吵能吵出结果吗?”
站起身,走到丹陛边缘,望着下方黑压压的群臣,语气沉重:
“眼下看着是太平了些,但谁要是真以为太平了,那就是蠢!万妖王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内部的困难也真实存在,不过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争个对错输赢!”
说着,目光锐利起来:
“金相,安抚难民、监控东远州,不能松懈,交由你统筹,务必确保后方稳定!”
“田尚书,钱粮之事,你想尽一切办法,开源节流,能筹备多少是多少,至少要保证边境大军和天中渡的日常用度!”
“司马大人,你的晋查司眼睛要再亮一点,耳朵要再长一点!南屿内部、姜家、异人…所有风吹草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于将军,渡江袭扰暂不可行,但前出侦查、熟悉江南地形、演练水战,可以立刻开始!北疆边军抽调一事,需详细评估,拿出章程来!”
一条条命令发出,虽然无法解决所有根本矛盾,但至少将纷杂的议题拉回了执行的层面。
“诸位…”
周晚最后沉声道,“我知道难!但再难,也得扛下去!议,要议出个办法来,但不是空谈!都忙去吧…”
群臣面面相觑,最终齐齐躬身:
“臣等遵命!”
争论暂歇,但沉重的压力并未散去。
……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青山少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