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会知道？
乾元六年四月十二，她至死都不曾忘记的日子！
连日的心神不宁，身子总是不适，因着通晓医术，她自然知晓这对养胎极为不利，却自恃身体素来康健，没有很放在心上。
就在那天夜里，她只觉小腹剧痛难忍。
惊恐抓住了她，她拼命的想要挽留，可腹中的那个小生命还是就那么溜走了。
醒来时，陆昊之就在身侧，他双眸通红，满脸憔悴，下巴上甚而生出了胡渣，好似也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他抱着她，告诉她他们还会再有孩子。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根本不想听他说的话，她只想要那个。
只过了两日，陆昊之就又去上朝了，去见外臣了，去批折子了。
不……这些都不要紧了，陆昊之怎会问她这个？！
“皇上，臣妾……”
陆昊之却赫然睁开了眼眸，猛地将她拥进怀中，力量之大，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嫣儿……那些都和咱们无关……咱们都好好的。朕……还想让你为朕生儿育女，朕要立你为后……呃……”
肩上传来的剧痛，使他闷哼了一声。
孟嫣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贝齿深深的插入肌肉之中，血水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衫。
陆昊之强忍着疼痛，不仅没有推开她，倒将她拥的越发紧了。
“倘若如此能让你消气，那你便咬好了。”
他轻抚着她的背脊，在她耳畔低低说着。
就在陆昊之以为，孟嫣要在他肩上咬下一块肉来时，肩上的痛楚却骤然减轻，取而代之的确是阵阵湿热。
“呜……我恨你……昊之，我好恨你……”
“怎么会无关……那是……上辈子的事啊……”
上辈子没能发泄出来的怨恨，化成了今生无数的泪珠，洒落在他肩上。
孟嫣的哭声，几乎搅碎了陆昊之的心。
他本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但孟嫣适才述说梦境之时，他所梦之事也深深的刻在了脑海之中，真切的有如前世。
或者，真如孟嫣所说，那是他们的前生。
“你恨吧……朕，是朕对不住你……朕不相信她们说的话……可是你那样对朕说……”
“你根本就不该来问！”
孟嫣陡然抬首，圆睁的杏眼之中，泪滴还扑簌簌的掉着，“你为什么要来问？！你来问，不就是你怀疑么？！那好啊，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狂躁的情绪，再度占据上风，险些控制了她的心智。
不可以，她不能让那本书再次影响她。
她强行稳了心神，又道，“皇上，臣妾无礼了……”
陆昊之不无苦涩道，“朕……并未怀疑过你，可朕是皇帝，宫里出了这样的大案，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朕有想过，只要你开口说一句不是你，就全力弹压此事……可你……嫣儿，那时候你也不想要朕了是么？”
孟嫣深深的凝视着他的眸子，冲他一笑，“是啊，我烦了。昊之，那时候我已不想再看见你了。只要能不再见你，冷宫慎刑司，去哪里都好。”
陆昊之的反应，全在她意料之中。
甚至于，冷宫的结局是她自己求来的。
那些话，说出口了，就是覆水难收，她做没做过就都无关紧要了。
她已有了不臣之意，这对于皇权而言是最大的挑衅。
她知道，身为一国之君，陆昊之是绝不会、也不能无动于衷的。
她认了谋杀皇储——尽管那是她腹中的胎儿，认了玩弄巫蛊厌胜之术，陆昊之如若连这些都容忍下去，那这大周皇帝他也不必再做了。
孟嫣的话，一锤一锤的砸在陆昊之的胸口。
今生她种种冷淡之举，实则也一再的表明着她的不要。
他被孟嫣抛弃了。
这念头才自心底冒出，陆昊之便咬牙将她重搂紧了怀中，继续说道，“朕……原打算那段风声过去，再把你接出来的……只是偏生那时候，你哥哥又……”
孟嫣心头猛地一惊，陆昊之既知晓了上辈子的事，那孟长远带兵冲入皇宫的事，他也应当知道了。
无论陆昊之是以为她疯了，还是要把她再度扔进冷宫都没有关系，但她不能再牵累她的兄长、她的家族！
上辈子，她已当了一次孟家的罪人了。
“皇上……皇上，您听臣妾说……臣妾的哥哥真的只是听信谣言，他只是想进宫救臣妾，绝无谋逆之心。皇上，孟家不会谋反，绝不会！”
孟嫣仰首，慌乱的央求着。
陆昊之看着她，只觉苦闷不堪。
“朕，倘或当真以为孟长远谋反……那你孟家就绝不只是抄家流放了……”
孟长远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
持械领兵冲击皇宫，无论其缘由如何，都是谋逆之举，阖族当诛，首恶更当凌迟处死。
而其所谓的听信传言，营救妹妹之说，根本不能成为理由。
倘或孟家今日可以为营救妹妹冲进皇宫，那明日张家李家是不是就可以随意清君侧了？
身为帝王，他个人信不信孟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不能允许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甚而，连太后当时都扼腕叹息，“其情可怜，其行可恶！”
原本，孟长远双腿残疾，苍鹰折翼，就已使得陆昊之的阵营之中痛失了一支力量。
那时又正值皇权与老臣势力博弈胶着的紧张阶段，偏偏孟家出了这等事，几乎令他腹背受敌。
不止那些老臣党羽鼓噪不已，就连皇权阵营中人，也都极力劝说，孟氏非舍不可。
满朝上下，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没有一人肯为孟氏说上一句话。
陆昊之几乎焦头烂额，极力弹压，许了许多政治利益以为交换，又得太后多方斡旋，方才免了孟氏的灭族之祸，只将孟长远投入大牢，孟氏阖族流放，才了结了这段大案。
他原想着，待彻底铲除了那些盘根错节的老臣势力，皇权根基稳固之后，再逐渐赦免了孟氏，把孟嫣从冷宫接出来。
可还没等到那一日，她就不在了。
“皇上当真没有信过么？”
孟嫣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追问着。
待看到陆昊之缓缓摇头之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哥哥今生不会再干那样的傻事了，只要陆昊之不是当真以为她孟家就是要造反就好。
“皇上，臣妾……臣妾怕是不配再侍奉您了。臣妾恳请……”
出了今日这样的事，她实在不知要如何与陆昊之相对，或者趁着陆昊之对她还不算十分厌恶之时，离开为上。
话未完，便被陆昊之打断，“朕不许！”
他紧搂着她的纤腰，似乎唯恐她突然消失。
“嫣儿，之前的事，朕也不知该怎么说，总归是朕对不住你。但……既然咱们是重新来过的，那咱们就好好的过好这一生，好不好？”
男人的话语，几近哀求。
孟嫣垂首，半日轻轻说道，“容……臣妾好生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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