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杰下意识地扶住门框,周帆则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半步,似乎想挡在邹杰身前,可看到李乐这身板儿,觉得是找死,僵在原地。
李乐站在走廊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高大的身形投下了一片阴影。套了件深灰色的休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既没有胜利者的耀武扬威,也没有令人更难受的同情。
目光平静地扫过邹杰憔悴的脸,又看了看房间里摊开的行李箱和散乱的材料。
邹杰嘴唇好像被粘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武田或藤岛或许会来,或者根本无人问津,但他万万没料到,这个时间,李乐回出现在他的酒店房间门口。
一种混杂着警惕和极度困惑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你,”邹杰的声音带着微弱的沙哑,“你.....有什么事?”说完,下意识的想挡住房门内的景象。
李乐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摊了下手,“有点关于下午报告的灵感,想跟你探讨一下。怎么,不欢迎?”
邹杰盯着李乐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里找出些许嘲讽或者别的什么,但那眼神里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探讨问题的专注。回头看了眼屋内的周帆,周帆也正一脸无措地望着门口。
内心剧烈挣扎着。让这个刚刚在学术上彻底击垮自己的人进房间?这无异于一种精神上的自虐。可拒绝呢?显得自己气量狭小,而且,他心底深处,那被失败和疑惑填满的角落,也冒出一丝微弱却无法完全忽略的好奇,这人,到底想干嘛?
几秒钟的沉默,最终,邹杰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丝,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
“谢了。”李乐迈步进屋,带来一股外面微凉的空气和淡淡的、与这间酒店房间格格不入的、某种雪松混合着书卷气的味道。壮硕的身板儿,一进来,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标准间更显逼仄。
周帆有些慌,讷讷地喊了声,“李,李老师。”
“算不上老师,呵呵呵。叫名字就成,”李乐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落回到邹杰身上。
邹杰关上门,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
话一出口,就带着一股廉价的自暴自弃的酸涩和挑衅,连他自己都觉着难堪,可此刻除了这点可怜的防御,他不知还能如何应对。
李乐听了,非但没恼,反而嗤笑一声,那笑里带着点“你可真能想”的意味。随手拉过书桌前那把唯一的木头椅子,反着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看着站着的邹杰,“看你笑话?我闲得蛋疼么我。巴塞罗那美女如云,阳光海滩,酒吧,哪样不好?”
“要是想看你笑话,下午我就会踊跃举手提问,然后.....”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邹杰,一字一句地说,“把您摁在地上摩擦。”
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些有些痞气,但被李乐用这样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口吻说出来,反而冲淡了其中的侮辱性,更像是一种对客观实力的判断。
邹杰的脸瞬间涨红了,不是愤怒,而是被这句话里隐含的、他无法反驳的事实刺伤了。
李乐没等他反驳,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平稳,像是在列举一份清单。
“你报告中,关于网络社群权力结构去中心化表象下的再中心化趋势的分析框架,参考的是我去年前在LSE一节讨论课上的报告提纲吧?虽然你做了一些术语替换和案例补充。”
“你对虚拟社群内部规范形成与演变的动态模型,借鉴了我硕士阶段一篇关于在线游戏公会治理的课程小论文作业里的核心思路。”
“你试图整合进你理论体系的,关于信息流壁垒与认知屏障初步关联的那部分,借鉴了我去年随手写的一些笔记观点,那些想法甚至还不成熟,只是些碎片。”
“还有,你引用格兰诺维特弱连带优势解释信息扩散时,那个操作化定义,是不是直接‘参考’了我在讨论社会网络与求职的脚注部分?这东西,我好像还是手写的,稿子被老头看了一眼,就扔桌上了。”
李乐一点点说出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比,直指邹杰报告中那些最经不起推敲、却又自以为巧妙“化用”了他人成果的地方。
没用“抄袭”、“剽窃”这样的重词, 只用“相似度”、“参考”、“构建思路”这些相对温和、却在学术语境下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词汇。
邹杰的脸色随着李乐每说出一处,就白上一分,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所有精心掩饰的借鉴、拼凑、甚至是心虚的挪用,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种被彻底看穿、无力辩驳的耻辱感,比下午在台上被当众质疑更甚百倍,之后,忽然又有些庆幸,李乐没有在报告厅里说出来。
李乐看着邹杰的反应,停顿了片刻,笑容收敛了些,轻轻“呵”了一声,摆了摆手,“行了,邹老师,别那副样子。学术圈里的事儿,你知我知。其实吧,你要是真对这些思路感兴趣,大大方方写封邮件来讨论,甚至直接开口要,又不是完全没可能。”
“当然,我不一定给,哈哈哈~~~”
几笑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点突兀,却缓解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指控氛围。仿佛在说,这事儿没那么严重,但也别把我当傻子。
周帆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他想象中的李乐,应该是咄咄逼人、冷嘲热讽的,可眼前这个人,言语虽然直接甚至尖锐,态度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坦然?
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这和预想的打上门来,兴师问罪,冷嘲热讽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邹杰也被李乐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他怔怔地看着李乐,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羞辱之后,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笑声过后,房间陷入一片沉默。周帆手足无措地左右看着,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透明人。
过了好一会儿,李乐才再次开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点出那些“借鉴”只是为后续谈话扫清障碍的必要步骤。
“邹老师,咱们开门见山吧。方不方便,把你下午汇报的ppt和讲稿,再让我仔细看一遍?”
这个要求再次出乎邹杰的意料。他都已经把自己的“裤衩子”掀开给对方看了,对方还要看那份注定失败、充满“疑问”的报告?他想干什么?进一步取证?还是.....
邹杰心中充满了疑虑和警惕,李乐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没有躲闪,也没有额外的情绪,只是等着。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那丝该死的好奇心,让邹杰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又对周帆示意,“电脑....打开。”
周帆忙应声,手忙脚乱地打开桌角的笔记本电脑,调出那个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文件,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李乐。
凑近屏幕,,开始快速地浏览起来。他的目光专注,手指不时停顿,邹杰和周帆都屏息看着,房间里只剩下鼠标点击和李乐偶尔因为看清小字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
李乐拉过椅子,凑到电脑前,滑动触摸板,开始快速地浏览起来。神情专注,手指不时停顿,在某些图表或段落上略作停留。房间里只剩下键盘细微的声响,和三个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大约十分钟,李乐抬起头,看向邹杰,眼神里没有嘲讽或是批判,而是一种思考后的清明。
“这里,”李乐指着屏幕上邹杰那个关于“论坛版主管理行为与社群活跃度相关性”的数据分析图表,开口道,“这里,你用了多元线性回归,想法是好的,想控制其他变量,看版主管理强度的净效应。但你这几个自变量,管理次数、删帖量、禁言时长,多重共线性问题考虑了吗?VIF值测过没有?要是没处理,你这回归系数的解释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说完,又翻到另一页,是邹杰自以为得意的“虚拟社群权力结构模型示意图”,几个大方框套着小方框,箭头来回穿梭,看起来复杂又唬人。
“这个模型图,画得挺花哨。但有个问题,你这里面,平台算法这个变量,到用户行为之间的路径系数,是怎么设定的?有理论依据还是拍脑袋想的?要是缺乏实证支持,这模型就是个漂亮的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
“还有这里,”李乐点开一页满是访谈原始记录编码的截图,“你做了内容分析,编码信度检验报告一下?如果编码员间信度太低,你这些看似漂亮的编码频率,说服力可就要打个问号了。”
邹杰忍不住低声辩解了一句,“我们.....做了预编码,一致性,还,还可以。”
“还可以是多少?Kappa系数达到0.8了吗?”李乐追问,眼神锐利。
邹杰语塞,讪讪地摇了摇头。周帆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这些细节,连他都没注意到。
李乐就这么一处处指着,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同行间的探讨,指出对方研究中的疏漏和可以改进的地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他所以为的“事实”。
然而,这些事实每一个都像小锤子,敲打在邹杰心上,让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研究在细节和深度上的巨大差距。
那种感觉,比直接的辱骂更让人无地自容,因为它指向的是硬伤,是能力上的鸿沟。
邹杰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紧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他不得不承认,李乐指出的这些问题,大多一针见血。脸上火辣辣的,但奇怪的是,竟隐隐生出一丝....被点醒的清明?
终于,李乐大致浏览完了。他靠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U盘,在指尖转了转。
“邹老师,”李乐将U盘递过去,“这里面有几份数据,是我和我的朋友近一两年陆陆续续整理搜集的,关于国内几个主要论坛和早期社交网站的用户行为轨迹和社群结构演化。还有后台日志数据抽样。”
“不算很系统,但样本量和你涉及的范围有重叠,可能....比你手头加工过的那些,要原始一点,也全一点,当然,是做过清洗和脱敏的,”
这个举动彻底让邹杰和周帆都愣住了。
邹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U盘,又看看李乐,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
在刚刚揭露了“借鉴”行为之后,反而把自己的核心数据给对方看?这算什么?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摩擦?
李乐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挣扎了几秒钟,一种对高质量数据的本能渴望,以及对李乐究竟意欲何为的强烈好奇,最终战胜了疑虑。邹杰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感觉重若千钧的U盘,默默地插在了电脑上。
周帆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U盘里的数据文件被打开,清晰的表格、复杂的网络关系图、长时间跨度的用户活动日志.....呈现在屏幕上。
邹杰只看了几眼,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些数据的维度、精细度和时间跨度,远非他通过公开渠道抓取和有限访谈所能比拟。一些他之前只能推测或模糊感知的模式,在这些数据下露出了清晰的脉络。
“这个,”李乐又点开一个文件,“这是我们设计的一套测量线上社群认同感和归属感的量表,结合了社会认同理论和组织行为学的一些概念,进行过两轮预测试和信效度检验,克伦巴赫a系数和结构效度都还过得去。”
“比你直接套用线下社区认同量表,应该更贴切一些。”
邹杰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指着一段关于用户行为序列分析的描述急切地问,“这个....这个序列模式挖掘,你们是用什么算法实现的?怎么处理稀疏数据问题的?”
李乐笑了笑,“用了改进的prefixSpan算法,针对用户行为序列的稀疏性做了优化。具体细节有点技术性,不过原理不难理解,回头可以发你篇相关的方法论文献。”
“这里呢?”邹杰指着其中一个关于“关键节点用户影响力衰减”的数据序列,“这个周期性波动,你们是怎么捕捉到的?这和我观察到的某个现象很像,但我一直无法确定是偶发还是规律.....”
“加了动态权重算法,结合了他们的发帖频率、回复质量、被引用次数,还有,嗯,一些非公开的互动指标,综合计算的影响力值。这个波动和平台几次大的规则调整时间点高度重合,说明不是偶发。”
邹杰像是沙漠中濒渴的人看到了水源,连珠炮似的又问了几个关于数据获取、清洗、模型构建的问题。李乐答了,之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邹老师,你觉得,我这套数据,跟你那份.....嗯,经过你深度加工的数据相比,怎么样?”
“这.....” 邹杰颓然低下头,答案不言自明。
一直旁听的周帆,此刻心中已是翻云覆雨一般,没想到对方先是轻描淡写点破邹杰的“借鉴”,接着又犀利指出研究漏洞,最后竟然毫不吝啬地分享起如此珍贵的数据和方法。
看着李乐那副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讨论晚上吃啥的表情,只觉得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心思深得像海。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邹杰挣扎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问题,“李,李乐博士,这些数据,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这种后台日志,平台怎么可能随便给外人?”
“这些?你知道我们从02年,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和这些网站、论坛有合作了么?”李乐的语调里,带着一种优越感,“你知道球球、八大胡同、天涯海角、碧聊.....这些地方,我们能通过合作项目,拿到部分后台的、脱敏后的数据么?”
“你知道我们和泡你马是能坐下来一起喝茶、聊产品的朋友么?”
“怎么可能.....”周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觉得不可能?”李乐看着这俩,笑道,“是啊,坐在书房里,等着数据掉下来,或者靠着一点公开的皮毛和想当然的推测,就想构建理论大厦?不去主动接触、不去谈、不去展示你研究的价值和对他们的潜在意义,那就永远不可能。关系是跑出来的,合作是谈出来的,数据.....自然也是争取来的。”
“邹老师,时代变了,学术研究,到了一定层面,早就不是闭门造车了。资源、人脉、视野,有时候比单纯的学术灵感更重要。当然,前提是,你本身得有足够硬的货色,让别人觉得跟你合作有价值。”
李乐的几句话,让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高水平的学术竞争,其背后远不止是论文和理论,还牵扯着更为现实和强大的资源网络。而李乐,显然早已深谙此道,并且站在了一个另一个起跑线上。
邹杰怔怔地看着李乐,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却在学术视野和研究手段上远远走在前面的同龄人,突然有一种....被强行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茫然与震动,交织在一起,让他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意思?”
李乐没回,只是伸手,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手指头在触摸板上滑动,重新打开了邹杰的研究材料。
邹杰和周帆一同皱眉,不明白这去而复返、重翻旧账的举动意欲何为。
李乐的目光在屏幕上来回,这次,他没有再指出那些刺目的疏漏与缺陷,反而在一些被邹杰自己都几乎忽略、或是认为无足轻重的部分停留下来。
“这里,”李乐点开一页充斥着原始访谈记录编码的附录,那里杂乱地记录着一些用户对于早期网络社群“版规”形成过程的朴素描述。
“你对这几个早期核心用户关于灌水界定标准的访谈记录,虽然编码粗糙了点,但原始材料本身很有意思。”
“他们提到的那种基于版面整洁度和讨论氛围的、近乎直觉式的管理标准,其实捕捉到了网络规范从无到有、从约定俗成到明文规定的那种模糊的、动态的起源状态。”
“这种微观层面的过程性数据,我就没有做到。”
“还有这个,你尝试用最基础的共现分析,来追踪某个社群内部话题的扩散路径和关键传播节点,方法虽然原始,图表做得也糙了点,但想法是对的。”
邹杰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困惑。那是他为了填充实证部分仓促做的访谈,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只觉得材料琐碎,缺乏“理论高度”。
李乐又翻到另一页,是邹杰试图构建但最终显得孱弱的“虚拟社群权力结构模型示意图”的早期版本,比最终版更简陋,线条歪歪扭扭。
“这个最初的想法,”李乐指着草稿角落几个用红色标注、后来被删改掉的概念节点,“你试图把信息获取的不对称性和社群资本的早期积累关联起来,虽然最终模型里表达得不清不楚,逻辑链也断了,但方向上....有点意思。”
“至少试图触碰了权力来源的一个关键机制,比后来那个追求好看但空泛的成熟版模型,更接近真实问题.....”
周帆在一旁看着,李乐像是一个考古学家在审视一件残破却带有特定时代痕迹的陶片,指出其可能蕴含的、被埋没的信息价值。
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这位先是毫不留情地撕开疮疤,接着又慷慨分享数据,现在居然开始肯定邹老师工作中这些零碎的、连他们自己都没信心的地方?这唱的是哪一出?
邹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心中的困惑与警惕达到了顶点,也盯着李乐,试图从那张笑眯眯的面皮之下,挖出隐藏的意图,是更高明的嘲讽?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属于胜利者的癖好?
一时间,感觉自己像个被拆解后又被人随意拨弄零件的机器,残存的价值被对方随意点评,比单纯的被否定更让人难受。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现在说这些边角料有价值?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进一步证明我的失败有多么彻底?”
李乐终于从屏幕上抬起头,看向邹杰,猫儿一样的嘴角弯了上去,没有直接回答邹杰的质问,而是反问了一个听起来有些空泛,却又无比核心的问题,“邹老师,你觉得,学术是什么?”
问题来得突兀,甚至有些,幼稚?
但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邹杰猛地一怔。
学术是什么?他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思考这个看似基础、却决定了所有路径方向的问题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答案,是发表在核心期刊上的一篇篇论文?是职称评定表格上逐年增加的成果数量?是国际会议上被同行引用的次数?是武田老师期许的目光、是超越某个具体对手的执念?是扬名立万,在某个分支领域刻下自己名字的野心?
这些念头纷至沓来,却都带着一种功利性的焦灼气息,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蒙蔽了什么东西。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曾经支撑他奋斗的目标,在此刻惨淡的现实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可笑。
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脸上露出了更深的茫然,还有一种被触及根本的无所适从。
李乐看着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为了发文章?为了评职称?为了在圈子里扬名立万?这些当然重要,是人总要吃饭,要生活,要......位置?“
“这些当然重要,是人总要吃饭,要立足。学术圈也是场子,有它的游戏规则。”
“但归根结底,邹老师,”李乐的目光似看向更远的地方,“学术,是为了理解这个世界,解释那些真正困扰我们的问题。哪怕只能解释清楚一个小小的角落,也是好的。”
“有时候,路走偏了,不是因为笨,也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因为盯着天上的星星太久,忘了看脚下的路。”
伸手指了指电脑屏幕,“学术研究,说到底,不是一个人的圈地运动,占山为王。它需要的是更多的人,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法,去逼近同一个复杂问题的不同侧面。你的数据基础......”
“其实不差,至少方向抓得对,看到了真问题的一些影子。方法上虽然有些粗糙,走了些捷径,但大的方向是对的,尤其是你最初试图抓住的那些微观机制和过程,这点,我不如你。”
李乐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U盘里的东西拷到电脑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想在这个方向上继续做下去,换个思路,别老想着去整合谁、超越谁,也别总盯着别人碗里的肉,就老老实实,把你看到的这些有意思的小现象挖深、挖透,把它们背后的机制弄清楚。”
“用扎实的经验研究,而不是空对的理论嫁接,或许,反而能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听到这儿,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一丝苦涩清明的东西,开始在邹杰心里慢慢滋生。看着李乐,第一次发现,这个强大的对手,似乎,并不仅仅是想把他踩死。
李乐说完,便站起身,扥了扥袖子,仿佛刚才那段近乎“布道”的话只是随口闲聊。
“U盘里的数据,你自己看。里面有联系方式,如果……你对里面提到的某些方法或者数据清洗流程有疑问,可以发邮件问我。当然,我不一定能及时回。”
说完,径直向门口走去。周帆下意识地让开道路,李乐笑着点点头,
走到门口,李乐的手握住门把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最后一句话,清晰地传入邹杰耳中,“当然,怎么选,在你。”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带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邹杰粗重的呼吸声,和周帆不知所措的目光。
邹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看到李乐离开时那个高大的背影。
电脑屏幕上,依然停留在他那份充满瑕疵却又被指出些许微光的文档页面,还有那个多出来的,名字是“李乐”的文件夹,像一个沉默的邀请,又像一个沉重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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