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一直忙活到五点多。厚厚一摞关于文化相对论的书和打印出的资料摊了满桌,笔记潦草地铺展,红笔蓝笔的批注像某些宗教的符文。
克里克特教授的要求刁钻,要的不是文献综述,几近是文献批判。
这玩意儿,比限时考试更磨人。考试是短兵相接的搏杀,肾上腺素飙升后好歹有个痛快,综述却是旷日持久的围城,得把那些佶屈聱牙的理论拆解、糅合、再打上自己的烙印,像老牛反刍,考验的是耐性。心说还真不如在考场里鏖战三小时来得爽利。
尤其老太太在邮件里写,“不要只是某某某认为,我要看你如何用他们的矛,攻他们的盾,或者优雅地展示他们的盾牌上早已存在的裂缝。”
李乐看到这几个词就开始发毛,感觉脑浆子都被这什么“优雅的裂缝”给榨干了,几乎是被那些“文化相对主义”、“阐释人类学”、“他者建构”之类的词句裹挟着,在故纸堆里跋涉了整个下午。
最后勉强码出一篇带着她风格,冰冷、犀利、充满隐喻的初稿,心说这真不如去考场上来上一刀得痛快直接。
收拾好背包,挎在肩上,刚走出系楼那扇需要用力才能推开的沉重木门,走几步到了图书馆边上,等着大小姐来接。
“诶,乐哥!”
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一扭头,瞧见多章不见的袁家兴。
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格子衬衫,下身是条膝盖打了鼓的卡其裤,脚上一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整个人带着一种与周遭精致学院气息格格不入的、接地气的踏实感。
“考完了?”李乐笑问道。
“刚考完最后一门,统计。”袁家兴脸上带着那种完成了一桩心事后的、略显疲惫的轻松。
“咋样,能过不?”
“还行吧,不过那题出的,专挑边边角角的地方下手。就是那些数学推导,看着有点晕,全靠之前死记硬背的几道例题撑着。不过咱要求不高,又不指着拿distinction,飘过就成,不挂科就是胜利。”
话里带着一种务实,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清楚自己的边界在哪里。
“时威呢?他那边也该考完了吧?”
“他?嗨,”袁家兴摇摇头,“他们专业,笔试只占三成,剩下七成全靠平时课程论文和小组报告扯皮。时威那小子,你是知道的,静不下心啃书本,报告都是拖到最后一刻才东拼西凑。”
“前几天我看他憋论文,那脸皱得跟苦瓜似的,这会儿估计还在公寓里对着电脑抠呲呢,差得有点多。”
“对了,最近没怎么见你们找我用车,活少了?”
“倒不是少,就是没活。”
“咋?”
“这几天不是考试季么,都窝着复习,上考场,谁还有心思办趴。”
“那钱还够周转?”
袁家兴笑了笑,“还成,紧巴点够用,好在有点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啥?”
“线上优惠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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