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话，耶律贤眼睛又红了。
这个叔叔在他父母走后，从小算是照顾他良多。
看着他长大，又辅佐他多年，跟亲生父亲也不差什么。
耶律贤本来是个冷情的人，但不知为何，最近常常会眼眶发热。
在听说夫人有喜的时候，在宋国那个小大夫耗尽心力帮他调理身体的时候，在跟宋官家推心置腹畅谈的时候。
还有就是现在。
想到这里耶律贤也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给叔父拜了三拜。
“陛下断不可如此——”
老尚书要去扶，却被耶律贤拦住。
“这是谢过从小叔父抚育之恩，还有就是，侄儿有事要拜托。”
叔父虽不是帝王之才，但当一位清官还是够格的。
“西域路远迢迢，叔父年纪大了，还是不要跟着侄儿奔波。”
前路未知得很，除了期待，其实他也踌躇。
听说还要穿过无人的荒漠，老大人这把年纪了，就别跟着他们冒险，不如留下，还能为社稷做点事。
“宋官家很快就会派人来，但是宋人不懂我辽人习俗，很多事情，还需要有我们的人参与进去。”
老尚书作为礼部之首，又有一定威望，是最适合的人选。
听侄子这样说，耶律道顿时懂了。
风烛残年，与其外出闯荡冒险，他不如留着有用之躯，做些有用的事。
他知道侄儿刚才为什么要拜他了。
是感谢，是托付，也是想跟从前的帝王身份做一个告别，然后去漫漫黄沙之外，重新追寻心中的豪情。
老尚书热泪涟涟。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陛下不是池中之物，跟大宋天子算是谁也容不下谁。
与其有一天打得天昏地暗、生灵涂炭，不如退一步，说不定海阔天空。
“陛下从小身子弱，跟娘娘去了西域可要保重自己。”
他只不放心这一点。
耶律贤点点头：“叔父放心，我身子好多了，宋人那边有神医随我一路往西去——”
一起去的就是小神医钱车，他立志说要做什么无国界医生，耶律贤虽然不懂，但是有他在身边底气足许多。
“叔父也要多保重。”临别耶律贤也不舍起来。
老尚书立即拱手：“陛下放心，我一定为国珍重，只要有老臣在一日，就护好我族人一日。”
耶律贤听了这话就笑了，然后对外头喊了一句。
“听见了吗，我叔父愿意留下来配合工作，还不进来认识一下。”
然后耶律道就看了最近他们闻之色变的大魔王钱惟浚。
这次他没炮轰宫墙了，也没有东隳西突，甚至还边走边笑嘻嘻的，一脸和气。
“嘿——各位老大人好呀，咱们想必都不陌生了，但我还是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还自我介绍呢，大家一见他就触发倒霉记忆，有人还情不自禁开始瑟瑟发抖，礼部老尚书也变了脸色。
“你，你——”
他指着对方，却说不出话来。
“咦你们看到我怎么这个表情？”看他的样子还无辜得很。
耶律道简直想口吐芬芳，为什么这个表情，他心里没点分寸吗？
但看他样子还真不知道。
“我之前是来了好几次，可我不是来帮你们的吗？耶律石那帮子都是祸害，我又没冤枉他。”
“这——”
这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老尚书耶律道人中抖得颤颤巍巍：“这么说来，你不是来害人，竟真是来帮忙的？”
“到现在才看出来啊？”真是群棒槌。
但钱惟浚表面上还知道要恭敬。
“我一没谋财，二没害命，还帮你们揭发了恶棍团伙，怎么不是来帮忙的？”
这话说得有争议，有人不同意喊起来。
“你虽没动手，但耶律大基却因你送的命。”
钱惟浚一听这话就瞪过去。
“你怎么这样不识好歹？那家伙恶贯满盈，满手血腥，就算不枉死，最后也是要被收拾的。”
这倒也是，刚才还鸡蛋里挑骨头的那个顿时蔫头耷脑的。
钱惟浚趁机伸出手去。
“认识一下，我是十六州总巡抚，接下来跟几位老大人都是同僚，大家合作无间，你好我好大家好哈——”
唉，看来辽国是真的名存实亡了。
虽然已经认清现实，但大家还是面有戚戚。
并入宋国已经不可逆，就连接管他们的长官都早已经候在一边。
这个过程奇异地安静而顺利。
这位长官前些日子已经成功在众人心头留下阴影，满殿辽人只有一位敢叫板，但很快被打回去。
加上有耶律贤夫妇坐镇在这里，竟然没人多哔哔一句。
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态度这样和善，何况还是未来顶头上司。
在侄儿眼神的鼓励下，最固执的耶律道也颤巍巍伸出手，响应了钱惟浚的示好。
有人一带头，接下来就更好办了。
有这些日子的诸多铺垫，钱惟浚算是和平拿下辽国朝廷。
耶律贤看了夫人一眼，萧绰也点点头。
“这小子圆滑得很，接管大辽，他没问题的。”
不省油的那些灯都已经内耗完了，剩下的或者老实巴交，或者敦厚懦弱。
但是这些人心思也不一样。
有甘愿留下的，也有不愿在宋人手下讨生活的。
静默半天，有人走出人群，向着耶律夫妇又一头拜下。
“陛下，娘娘，我跟你们走，不管大漠还是荒原，属下誓死追随！”
话音一落，类似的声音相继响起。
“对，陛下，我跟我的族人也跟着陛下走，陛下去哪，我们就去哪。”
听了这话钱惟浚也露出笑容，拍了拍耶律贤的肩。
论年龄其实他们相差不了几岁，自从达成和解后，俩人关系已经大大缓和。
“不强求不强求，大家自愿选择啊。”
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愿意跟着去西域的我们送干粮送盘缠，愿意留下的，自然跟宋国百姓享受一样的福利。”
宋国现在不仅有养老，就连医疗和工伤保险也有了。
有人选择安定，有人选择忠诚。
这就分出了自然阵营。
有人不要这点福利，宁可跟着耶律贤冒险，去闯荡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们要跟二圣走！”
耶律贤点头，跟着他走的都是勇士，而且不必怀疑他们的忠心。
也有人更愿意躺平，只想要安逸活着。
“我家里上有老小有小，还是留下的好。”
“欢迎欢迎——”钱惟浚也点头，这些人更方便管理，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既然阵营已经明确，耶律贤也不留恋。
“那么，大家多保重，我们这就启程了。”
这时候外面日头已经偏西，耶律夫妇开着一辆东山集团最新出品的全地形车，牵着马匹骆驼，携着族人，看上去像是追寻太阳而去的。
耶律道始终站在城墙上望着背影消失，钱惟浚也看了半天，像老兄弟一样搂住老人家肩膀。
“放心吧老大人，怎么说也是牛人阿保机的子孙，他会闯出名堂的。”
“你怎么知道？”耶律道抹抹眼泪，吃惊地看向他。
这些宋人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有什么稀奇，我老师教我的。”钱惟浚还觉得奇怪呢，“你们辽人都不学历史的吗？”
耶律道头疼，跟这样的年轻人携手合作，他觉得自己的命会短两年。
钱惟浚完全不在意，他在夕阳下欣慰地伸着懒腰。
“这边一切都妥了，也不知道我老师什么时候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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